张骦沉默不语,从内心来说,他反感母亲这样的说法,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也许母亲说的没错,母亲不会骗自己。
见儿子不语,郭沁筠也叹了一口气,儿子还是太小了,说这么多,他未必能理解得到,但她必须要给儿子灌输这种意识理念,否则日后必定要吃亏。
「骦儿,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郭沁筠缓和了语气,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岔开话题。
「母亲,这是《西北时报》,是陕西那边办的第一张报纸,创刊号,还有后续几天的,驿报传回来的,也带来了一些从陕西那边的消息,上边也有一些时政评述,今日杨文弱便是以此来作为策论论点进行了探讨,儿子也发了言。」
张骦的话让郭沁筠稍微有了一些兴趣,「《西北时报》?和京师城里《今日新闻》、金陵《江南时报》一样的?」
「差不多吧,听说是小冯修撰去了之后,西安城也有了新气象,所以才有了这第一份报纸,也能把陕西那边的情形带回京师,让普罗百姓知晓,不再只局限于邸报里那点儿内容了,连朝廷都更愿意通过这些地方性报纸了解当地的真实情况了。」
张骦见换了话题,兴致也高昂起来。
郭沁筠皱了皱眉头,「现在朝廷难道只能通过这些报纸来了解地方情况了?这成何体统?职方司,行人司,还有龙禁尉,都察院派出的御史,难道都不会给朝里进奏报么?」
「母亲,儿子不是那个意思,重要的事务,地方官府肯定会报上来,但是一般性的社情民意就未必了,贾环和四哥也说,地方官府都喜欢报喜不报忧,所以朝廷掌握的情况也都不准确,有时候做出判断决策难免就会失之偏颇,所以……」
张骦又提及了张骕,这让郭沁筠心里又是一阵气恼,这张骕怎么无处不在,随时都在影响干扰着骦儿,这样下去可有些麻烦,当初冯紫英可是答应了要好生扶持骦儿,现在怎么没有了动静?
想起了什么郭沁筠略作思索才问道:「贾环?可是那荣国公贾家的庶子?贾家不是全都下狱了么?他怎么还能去书院?」
「贾家都被保释出来了,据说是小冯修撰出的面担保,大理寺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给小冯修撰的,因为案件押后审理待决,贾环也不算其中嫡子,所以也就没有那么严格,书院里边有小冯修撰打招呼,当然就没问题,贾环去年秋闱大比没能参加成,让亓山长和王掌院都有些遗憾,说他如果去年能参加秋闱大比,肯定能考过举人,只可惜罪案耽误了他,所以今科春闱大比也无法参加,……」
张骦语气里也充满了遗憾,贾环对他还是不错的,平素也经常在一起,不过对方有些严肃阴沉但是论才华和刻苦却是书院里排得上号的。
「冯紫英在书院里边这么大的影响力?」郭沁筠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冯紫英在青檀书院里的影响力,居然能让一个待决囚犯入书院读书,甚至还和皇子们在一起,这就有点儿太猖狂了。
「嗬,母亲怕是不知道,咱们书院若是在永隆五年以前,其实是和崇正、通惠几家书院差不多的,但是永隆五年那一科之后就彻底甩开了其他书院,成为大周第一书院了,这里边小冯修撰居功至伟,现在历任山长、掌院都对小冯修撰十分推崇,当然小冯修撰也很尊重书院,离京之前经常来书院指导后辈,现在咱们书院亓山长和小冯修撰又是乡人,关系匪浅,……」
现任青檀书院山长是亓诗教,也是北地老资格士人,在山东士人中影响力很大,与齐永泰关系也很密切。
不过亓诗教之前一直是隐退在家,也是受齐永泰的委托接替已经出仕的周永春和毕自严,出山担任青檀书院山长,与陕西士人王之寀搭当掌舵青檀书院。
冯紫英也去拜会过两次,亓诗
教也很看好冯紫英。
「唔,我明白了,骦儿,你在书院中既要好好读书,也要多结交朋友,这些士子日后都是要参加科考入仕的,未来就是大周的栋梁,你若是日后能登上皇位,他们便会是你的肱股之臣,这个时候结下交情他们今后也能为你拼死效命,……」
郭沁筠忍不住又告诫自己儿子,再不喜欢听她也得经常给儿子灌输。
「母亲,儿子明白母亲的苦心,只是这种事情,母亲也莫要太过强求。」张骦沉默了一下,才沉声道:「我听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这等时候过于出头,未必就是好事,现下父皇还在,内阁诸公似乎也无意就要立谁为储君,四哥虽然现在看似风光,但是大哥和二哥三哥也未必就肯就此罢休,我们还莫如暂时避一避风头,坐观其变。」
郭沁筠眼睛一亮,这一番话倒是让她格外高兴,这说明自己儿子并非那种一点儿不求上进的性子。
她最怕也就是这一点,还能看出眼前局面的复杂性,和冯紫英临走之前在床笫间所说的倒有些一样,不过这话是谁教授给自己儿子的?
「骦儿,这话是谁教给你的?」郭沁筠不相信这是自己儿子自己琢磨出来的。
儿子才十一岁,再说早慧也不可能想得到这一点,而且之前儿子也一直对这方面是懵懵懂懂的,不可能这么快就成熟起来了。
张骦迟疑了一下,才勉强道:「是贾环。」
「贾环?!」郭沁筠讶然:「荣国府那个贾环?他有何资格和你说这些?莫不是受人指使?」
「母亲,你莫要把所有人都想成坏人。」张骦有些不悦地道:「贾环和儿子一直关系不错,而且他也是小冯修撰推荐进来的,要说儿子不也一样是小冯修撰举荐进来的么?轮这层关系,我们也有些渊源才是,我还听说贾环的表姐便是小冯修纂的妻室,有这层关系,他也不至于故意来害我吧?」
一席话倒是把郭沁筠给堵上了,她没想到贾环表姐还是冯紫英妻室,「骦儿,你想过没有,若是张驰张骕都担任过监国,你却没有这个经历,日后内阁若是要择君时,你便缺了一分资历,说不定就要失去机会,……」
张骦看了母亲一眼,「我也曾经和贾环说起过,贾环却说,这监国听起来好听,但是内阁诸公根本就没有让大哥和四哥正经八百地上过朝议过政,这算什么经历?内阁会看重这个么?」
这话在理,但是却也未必,要看人家怎么看。
「骦儿,你怎么和这贾环还熟络起来了?」
「儿子不是说了么?算是都是通过小冯修撰这条渠道进的书院,有这层渊源,自然就亲近几分,再说了,书院里其他士子对我都不冷不热,只有贾环还算友善,所以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张骦对自己母亲的警惕很有些不以为然,「儿子现在这情形也没有谁会太在意,母亲不必太过担心。」
又说了几句闲话,张骦才离开,郭沁筠越发坐不住了。
等到周培盛进来,郭沁筠劈头就问:「那冯紫英可是在陕西那边大获全胜?」
周培盛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也算是吧,不愧是将门虎子,去了陕西之后别的不说,但是整顿卫军,又把固原军调动起来,三五两下就把乱军打得落花流水了,现在听说乱军都被撵出了陕西,渡过黄河去祸害山西去了,山西现在就接连告急了。」
「那这么说,他有可能很快就会回京了?他已经去了快一年了吧?」郭沁筠若有所思地问道。
「恐怕还不行吧,巡抚任期一般三年,他才一年不到,何况陕西那边乱军虽然基本被平定,但是灾情依然严峻,流民饥民问题若是无法解决,一样有可能死灰复燃。」周培盛连连摇头,「也许年底他能回来。」
「年底?我等不了那么久!」郭沁筠又急躁起来,提高声调:「他别以为躲到陕西去京里的事情他就可以不管了,骦儿监国的事情他必须要出力,苏菱瑶四处活动,我不能坐视不管,培盛,你去带信给他,让他想办法,……」
周培盛苦笑,这位荃妃就是这性子,觉得拿住了对方把柄就能为所欲为,也不想想这是双刃剑,这个把柄能拿出来用么?
弄不好伤不了冯紫英,却只能是伤她自己,怎么这个道理她就想不明白呢?
再说了,这种床笫之间的事情,讲求你情我愿才能奏效,你现在要咬他一口,证据呢?
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但看着郭沁筠那双目喷火一脸怒意的模样,周培盛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敷衍道:「行吧,老奴去带信给小冯修撰,他在朝中也还有些人脉,纵然回来不了,那写几封信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听得周培盛这么说,郭沁筠的心情才稍微好转一些:「培盛,莫怪我着急,太上皇病重,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不得不早做准备啊。」
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一节 人穷志短,狗急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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