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回答道:“听说是蔡三小姐不小心碰倒了沈大小姐的百合根粉,沈大小姐不依不饶,非让她捡起来,还出手打了她。”
蔡祯碰倒了百合根粉?!胡枢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辛苦病了这么久,步步筹谋,为的就是这一碗百合根粉,居然让蔡祯给碰倒了?!
如果今天沈依依做不出百合根粉,那他就白病了!胡枢压抑着怒火,问小厮:“今日暖炉会,蔡三小姐不去逛园子,或者准备献厨,跑到沈大小姐那里去做什么?”
小厮道:“蔡三小姐说是去找沈大小姐叙旧。”
以蔡沈两家尴尬的关系,蔡祯会去找沈依依叙旧?其中肯定有猫腻!胡枢想着他的计划有可能毁于一旦,莫名地气愤。
小厮等了一会儿,不见胡枢出声,便问道:“世子,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对,怎么办……对于他来说,此事并不难解决,但按着计划,他不能当众出现在沈依依面前,更不能见到百合根粉,毕竟晋国府的长辈都不好糊弄,一旦让人发现这是他的蓄意安排,不但会让计划失败,而且会给沈依依带来麻烦。
他一直认为,他能一手掌握所有的事情,能一力扫平所有的障碍,但现实却这么快就给了他打击——沈依依此刻离他如此之近,他却无能为力。
胡枢正懊恼,外面的朱九郎出声了:“沈大小姐是谁?”
这里的里外间并不隔音,刚才胡枢主仆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胡枢只得作答:“沈大小姐是武昌府巨贾沈家的女儿,今日特来为九公子献厨。”
朱九郎“唔”了一声,道:“区区商户之女,竟敢欺负骠骑大将军府的三小姐?”
胡枢一听这话,便觉得不妙,皇上刚才言语间,对蔡祯的生母颇有褒扬之意,只怕会偏听偏信,刻意偏袒。
果然,朱九郎紧接着便道:“容我瞧瞧去。”
胡枢忙道:“九公子尊贵之躯,何须理会女孩儿家之间的口角。”
“我去看女子吵嘴,也比跟你隔着门枯坐有趣。”朱九郎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起身去了。
这不是他嫌那帮公子哥儿聒噪,才没请陪客来凌云阁么?难道他敢抗旨不成?圣心多变,真是冤枉死个人了。胡枢颇感无奈,又担忧沈依依和百合根粉,只得遣了个丫鬟去“看热闹”,叮嘱她一旦情况有变,赶紧来禀报。
朱九郎在丫鬟的引领下,登上了小楼,此时楼上已经挤满了人,大多是来参加暖炉会的贵女,以及她们家的丫鬟,但所有人都被拦在了厨房门外,不许进去。
这些贵女里头,不乏时常进宫,目睹过皇帝真颜的,不过她们都知道,皇上微服出游,最忌别人戳穿他的身份,因此只当他是寻常贵公子,屈膝福身,与他行礼问好。
并不是所有的贵女都认识朱九郎,但她们都不笨,此人既然能旁若无人地踏足女宾活动范围,身份肯定不一般,因此纷纷向走廊两侧避去,让出了一条路来。
朱九郎迈着闲适的步子,走到了门边。胡杺是认得他的,连忙行礼:“九公子。”
朱九郎问道:“为何都挤在外面,不进去?”
胡杺朝厨房里指了指,道:“地上有百合根粉,沈大小姐担心人多会踩坏,所以我让她们留在了外面。”
朱九郎顺着她所指看去,果见厨房的地面上,洒了一堆粉。粉堆边上站了两位年轻的小姐,其中一个因为蔡礼的缘故,他依稀见过,应是蔡三小姐;另一个面容秀美,脸上却一丝笑意也看不见的,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沈大小姐了。
宫外的女子,果然和宫内的一样无聊,为了一点儿百合根粉,就能起争执。朱九郎心中不屑,但念着蔡三小姐生母的那一点缘故,又想着蔡复广刚立了战功,于是出声道:“今日献厨的食物,须得暗合风雅二字,而这百合根粉,与风雅毫不相干,洒了也就洒了吧。”
蔡祯已经认出了朱九郎,又听得他这番维护,喜上眉梢,忙暗自琢磨,是趁机要求惩处沈依依,还是装一回大度。
洒了也就洒了?沈依依看了看地上的百合根粉:“我不知道献厨是什么,但你们这些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的公子小姐,又哪里懂得什么是食物的风雅。”
胡杺见她顶撞朱九郎,唬了一跳,连连冲她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讲。
朱九郎面色微沉,扫了沈依依一眼:“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是食物的风雅?”
沈依依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蹲下身去,舀起了一勺百合根粉:“那天,我清晨进山,头顶着初升的旭阳,脚踏着沾满露水的青草,山谷里清风拂面,溪流潺潺,我挖出野百合的根须,根上带着新鲜蓬松的泥土。我就着清澈的溪水,把百合根洗净,带回城中,切块,晾晒,研磨成粉。每当我捧起它,仿佛还能闻见泥土的芬芳,感受到秋阳的暖意;每当我用它烹煮食物,耳畔仿佛还能听见山间的鸟鸣,和风吹过野百合的沙沙声响。”
她讲了一大篇话,丝毫未提风雅二字,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却感受到了风雅的气息,眼前仿佛有一幅山清水秀的画卷缓缓展开,画中开满了百合花。
她手中的百合根粉,在这一刻,有了生命,添了意境,不再朴实无华,可以任人践踏。
原来食物可以是这样的,仅凭描述,便能让人心生向往;原来看似普通的食物,背后也有自己的光风霁月。对比之下,他们企图仅在餐盘中寻求所谓的风雅,是多么地可笑。
贵女们沉浸在沈依依的话语中,脸上的神色不知不觉地起了变化。
朱九郎良久不语,半晌方道:“可惜已经脏了,此事就此作罢。”
沈依依的风雅论,的确打动人心,但蔡复广的军功也不容忽视,身为帝王,再怎么看似随性,骨子里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