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有什么特别,那便只有这院子是修在半山腰上,与其他村民的屋子都隔着一段距离了。
那院子当中果真已经是人去屋空,一片狼藉。
方南带了几个侍卫在屋子四周查找,朱景雩负手站在院中,四处逡巡。
没一会儿,到了村子就不见踪影的荣丰颠颠儿地跑了回来,到了朱景雩身边,望了一眼那头红着眼,低头垂泪的相思,这才压低嗓音道,“问清楚了。说是这院子是早前一个猎户家的,只是后来这猎户家去投了亲,这院子便托给还留在村里的亲戚帮着卖出去。前些时日,有个女子带着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来了村子,花了十两银子买下了这院子。是个什么来历说不清楚,长相也是,说是从始至终都戴着帷帽,将容貌遮得死死的,只是听声气儿,是地道的京片子,应该是花信之年。但是因着他们从不与村里人打交道,这院子又离得远,这里何时发生了事,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半点儿都不知道。”
朱景雩心有疑虑,他手边有亲绘的顾欢画像,方才特意让荣丰带着,去村子里问话,没有想到,这院子里确实之前来过一个女人,可却戴着帷帽,根本未曾有人见过容貌。那么,是不是顾欢,又有谁能肯定?
朱景雩心里烦躁得紧,抬手挥了挥,让荣丰退下,一双眼又是如同利箭一般,紧紧锁住了相思。
“公子!”方南的搜索也有了些结果,便是上前来回话,“院子里有打斗的痕迹,因着前几日落过雨,后山的树林里还留有些脚印,只是脚印杂乱,却都不深,应该是练家子。当中还有两道拖拽的痕迹,一道轻些,一道重些。应该是两个人,一个沉些,另一个尚算轻盈。”
荣丰打探回来的消息,那女子身边还带着一个聋哑老仆,眼下也不见了踪迹,倒是对得上。
“屋子里呢,可有看出什么?”朱景雩的目光掠过相思,落在了那两间简陋的瓦房之中。
方南摇了摇头,“屋子里东西很少,就只有两个包袱,都并未全拆开,应该是没有打算久留。至于包袱里,都是些衣物盘缠,还有一些小物件儿,都寻常得很,属下是瞧不出什么。”
朱景雩沉吟着,终于是朝着那瓦房迈开了步子,“我去瞧瞧!”
那瓦房低矮逼仄,即便屋外日头还高挂着,天光大盛,可那屋里光线却也很是暗沉。
不大的空间内一片狼藉,桌子板凳被推得东倒西歪,还有些小米撒了一地。
因着那屋子实在是小,一眼便能望尽,果真看不出什么来。
朱景雩瞄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了面前已经整理过,放在桌上的两只包袱之上。
他用手挑起当中一个,漫不经心地揭了开来,在当中翻找。
目光不经意触到一个物件儿,却是骤然一滞,下一瞬,便是急急将那东西握在了手掌心里,紧紧抓着放在眼前端详,眼里的光,狂热而复杂。
“朱大人还记得这东西吧?这是姑娘十四岁生辰时,你亲手给她打造的银簪。那时,我对姑娘说,三公子真是小气,怎么一个生辰礼却只送了一支银簪子,你虽只是宁王府庶出,但买支金簪或是玉簪的银子也不至于没有。可姑娘却说,这簪子是三公子你亲手打造的,礼轻情意重。姑娘虽有亲族,可待她最好的,便也只有三公子你了。姑娘对三公子,那可是比对自己的亲人还要相信的,这三公子该知道的吧?”
朱景雩捧着那支银簪,整个人已经失了神魂一般,木呆呆的,自然不会回话。
相思也不需要听他回话,浓密的眼睫往下压了压,遮住了眼底的暗光,她哽咽了一下道,“这支银簪姑娘自来爱惜,从不离身。彼时,明威将军府要出事时,姑娘知道自己逃不脱了,便将身契还给了我,让我离府避祸。更是怕到时遭难,连这银簪也保不住,便将之交到了我手里,让我代为保管,当真是珍而重之。后来,姑娘逃过一劫,我这才将银簪归还,这么多年,姑娘一直将之带在身上,谁能想到......朱大人,我家姑娘一直那般相信你,她眼下出了事,旁人我们都是指望不上的,若是连朱大人也不救她,那她怕是再无那年的好运,能再逃过一劫了。”
相思那些字字句句好似重若千钧一般,压在了朱景雩的心口上,让他呼吸都觉艰涩。目光往下一瞥,猝不及防望见那银簪的一端有一点暗红色,他指尖摩挲上去,已经干了,可淡淡的腥味却染上了指尖,是血!
他眸色一黯,“血?怎么会有血?”喃喃着,恍若自语,可下一瞬,声量却整个拔高,朝着身后的人厉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我找!一定要将阿欢给我找到,平平安安带回来!”
朱景雩自来是温润如玉的,哪怕是心中怒极,也只是冷沉着双目,不动声色亦能让人不寒而栗,几时如同眼下这般,双眼激凸,面目狰狞?他身后那些亲信皆是被骇住,就连方南与荣丰亦然。
还是荣丰反应快,一扯身旁方南的衣袖,后者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忙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你们......你们都跟我来!”说罢,便是带着人往后山寻去,但愿能够顺着后山残留下的痕迹,找到些蛛丝马迹,否则,眼下公子这般,他们怕是只有以死谢罪了。
方南他们走了,朱景雩胸口急速起伏着,却还是放心不下。“荣丰,我们也走!我要亲自去找!”说着,便已是将那支银簪紧紧握着,大步走了出去,荣丰连忙跟上,等到气喘吁吁追到门边时,朱景雩已经翻身上了马背,竟是一夹马腹,便是绝尘而去。
荣丰心里那个苦啊,我的公子啊,你倒是说说,该往何处去寻啊!
荣丰带着人连忙追上,呼啦啦的一下,人便走了个干净。
没有一个人记起尚还有一个相思被留在原地,相思面上却也没有露出半点儿被留下的惊惧或是怨气,她立于破败的院子中间,望着前头山道上远去的尘烟,嘴角却是轻轻勾起,笑了,只那笑意却不及眼底,反倒渗着丝丝寒气。
朱景雩......原来,你也会有理智尽失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