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万念俱灰,打定了主意就这么死了,也算得解脱了。唯独放不下的,只有陪着我困在那小院里的长如,我死了,她呢?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跟着我一并死的。所以,我跟我母亲提了条件,让她带长如一起走。”
“她答应了。说会准备好长如的替身,到时用大火掩人耳目,将我们两人一并救走。她是我母亲,我还是愿意信她的。觉得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我便日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半点儿没有察觉到长如的不对劲。”夏延风说到这里,微微一滞,脸色有些发白,连着深呼吸了两下,这才又得以平顺地开口。
“她远比我的母亲了解我,即便我什么也没说,她也猜到了我想做什么。”
叶辛夷恍然,垂下眸去,掩住眸底的黯色,就如夏延风要给冷长如安排好后路一样,冷长如又如何能舍得下夏延风,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了?
“那一日,到了约定的时辰,果真有刺客来袭,我母亲派的人也到了,可我却突然找不到长如了。我自然不肯跟他们走,我丢掉了唯一可以离开的机会,退回了那间屋子,锁上了门,点上了火,等到我再瞧见长如时,一切已经晚了。”
“长如姐姐……应该就藏在屋子里吧?她当初既然选择放下一切去陪你,自然也愿意陪你一起死。”叶辛夷有些明白冷长如的心思,从前她或许会觉得蠢,可是现在嘛……她静静看了一眼沈钺,很多感受道不出,在心底,却丝丝分明。
夏延风喉间微哽,“是!原本就一起死了,也没什么。我也真的信了,直到我们静静靠坐在一起,等着最后那一刻的来临,我意识开始模糊时,听到她跟我说,对不起,听到她让我好好活着,我才知道,我又错了。天知道,这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头一回抛开所有的心结,就这样以最纯粹的心情靠在一起,或许真的只有到了快死的时候,才能如此了吧!可是……她又骗了我。”
“她早在端给我的晚饭里,便给我下了迷药。”
“她要送你走。”叶辛夷恍然大悟,“可是,什么人能够帮她?”冷长如应该不会与余氏有什么牵扯,她既是懂他,必然会让他在逃出生天之余,还能有所选择,过他真正想过的生活。何况,若是余氏,不会所有人都以为夏延风死了,连余氏也不例外。当日,余氏的大病,可做不得假。
冷长如当然也可以联系沈钺,可要绕开夏延风却是不易,而且,沈钺显然也并不知情,那冷长如究竟又是走的哪条路子?
甚至还能帮她准备好顶替夏延风的替身?
“我不知道。”夏延风摇了摇头,“我当时已是意识模糊,猜到她要做什么,只是抵死不从,拖了很久,火都烧了过来……直到晕过去……”
“再醒过来时,已是数日之后,我躺在城郊的一处农家,我嗓子被熏哑了,说不了话,那家人又不识字,什么也问不了。等到我勉强能发声,才知道我是被人送来的,什么人他们不认识,只是给了他们不少钱,让他们帮忙照顾我……能走动时,我偷偷回了京,才知道夏延风早已是个死人了……”
“长如姐姐既然有本事能救得三哥,那会不会她自己也……”叶辛夷急急地说,说完之后,才恍惚过来,后头的话,再也吐不出。
室内陡然沉默下来,只听得屋外雨声不绝……
过了许久,沈钺才沉声道,“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夏延风轻轻摇了摇头,面色微白,可神色却平静,“她既然煞费苦心让我活了下来,那我这条命便是她的,我会活着。”
虽然不用担心他会自寻短见,事实上,能够见他好生生在眼前,也不用担心了,要想死,他绝活不到现在。可是……
“活着?像现在这样活着?”沈钺还是冷静得残忍。“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既然回了成都府,今日又出声提醒我们,都说明你还放不下,既然放不下,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我放不下的只是你们而已,至于其他的……我已经不想再有半点儿牵扯,就当我真的死了也挺好。”夏延风微微白着脸,神色却坚决。
“你不想面对的,只有夏夫人一个罢了。你难道不知道夏大将军因为你已经在着手要对朝廷发难了?当然,并不全是因着你。可你不得不承认,你是那条导火索。虽然,夏大将军开战从某些方面来说,是桩好事,可是……你难道就要龟缩在一旁,只当一个看客吗?在世道乱成这样的当下,你明明可以出更多的力,却还是宁愿独善其身?”
“你当然可以选择自己怎么活,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当初成立百鬼楼的初衷?还有……长如若是见到你居然这么懦弱,不知会作何感想?”
沈钺当真是半点儿不留情,不管对方是他亲如兄弟,甚至死里逃生,刚刚失而复得的人,也不管夏延风脸色已是一寸白过一寸,他的话仍是一句不落地丢了出去,句句都是掷地有声。
夏延风不负他所望地被打击得颓下了双肩。
沈钺却是沉定着寒星般的双目静静看着他,“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想清楚了,那我……尊重你的选择。”话落,他已是站起了身,朝着叶辛夷递出了手。
叶辛夷略一迟疑,这才将手递了过去,沈钺立刻牵着她便要走。
她却是停了停步子,这才道,“三哥,别的人我不知道,可祖母年纪大了,当初听说你的死讯,她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我知道,她伤心着呢。祖母这辈子不容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三哥当真忍心让她一尝再尝吗?”
夏延风抬起眼来,神色有些恍惚,可眼底分明有一丝动容。
叶辛夷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说罢便也停了下来,朝着夏延风点了点头,便被沈钺拉着走了出去。
屋外,雨小了些,却还没停。
沈钺也不客气,将方才夏延风随手放在墙边的油纸伞拿了起来,撑开,便带着叶辛夷走进了雨幕之中。
两人一路无话,听着雨敲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鞋尖已是被湿泥污了,足下一停,被雨水湿得颜色深了不少的竹青色裙摆荡过半道圆弧,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