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唯有真心二字,不会作假。何况是在夏老夫人这样精明的人面前?也就只有真心才能过她这一关。
果真,过了片刻之后,夏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笑着,有些感慨,也有些释然。“老身这辈子没有养过姑娘,我们夏府又多是男儿郎,倒甚少有如花似玉、娇嫩嫩的姑娘家,何况,这还是我家长青的女儿,所以,老身自然多了几分担心,多问了些话,还请沈大人见谅啊!”
“老夫人哪里的话,您既然今日是以长辈的身份来问话,自然是问什么,熒出就该答什么的。毕竟,若是老夫人应允,熒出还要随着欢欢儿唤您一声‘祖母’的。”沈钺笑微微道。
叶辛夷嗔他一眼,这人倒是惯常的脸皮厚,在京城时,喊她爹也是一口一个“爹”的,喊得亲热自然得很。
果然,他这一句话立刻取悦了夏老夫人,面上最后一丝强撑起的肃然顷刻间土崩瓦解,早前见着只觉沉肃威严非常的脸,这会儿却是笑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连连点头道,“是啊!不见外得好,哪儿能跟祖母见外呢?”说着便是希冀地望了叶辛夷一眼,祖孙俩虽然说了半晌的话,可叶辛夷方才却一直没有提喊她“祖母”这茬儿,她也不敢问,这会儿还是沈钺先提起。
叶辛夷自然知道夏老夫人那目光的意思,倒没有起初她喊叶仕安时那么别扭,这毕竟是祖母,而且,相处以来,她并不排斥,因而,那声“祖母”喊出口也并不怎么难,是以,她略一沉吟,便是笑着道,“祖母别听他的,这个人惯常是个脸皮厚的。在京城的时候,我爹就被他哄得疼他比疼我这个闺女还要多两分,祖母可千万也别被他灌了两口迷汤,就向着他去了,祖母之前可是答应过我的,往后要替我撑腰。”叶辛夷一边说着,一边已是示威似的扬高下巴,瞪了沈钺一眼。
沈钺哭笑不得。
夏老夫人却被叶辛夷那一声声的“祖母”软了心肠,笑得见牙不见眼,哪里还瞧得出半分往日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心里高兴得很,这个说两句,那边又哄上两句,被这夫妻俩逗得笑了一通,还未进屋,便能听见屋内藏也藏不住的欢笑声。
屋外,背手站着一道魁梧的身影,边上垂首站着芙蓉。
她方才正待朝里边通禀,并掀起帘子时,便是被这人瞪了一眼,止住了所有的动作。
这人既不进去,却也不走,就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
即便芙蓉已经算得沉得住气的了,到了这会儿,却也不由得悄悄抬头往他面上看去。
却见得夏长河皱着眉,面上端凝,倒没有什么怒色,反倒有些无力一般,察觉到了芙蓉的目光,他便收回视线,冷冷看了过去。
芙蓉连忙收回视线,屈膝埋头道,“自从三公子离家后,老夫人已经许久未曾这般高兴了,方才在席上便用了两碗燕窝粥。将军......真的不进去看看?”芙蓉压低了嗓音,却是抬起眼悄悄瞥了夏长河一下,又连忙垂下头去。
夏长河蹙起眉来,心口有些尖锐的疼痛。夏家儿郎众多,可最喜欢往夏老夫人跟前钻的,便也就是夏延风了。夏老夫人最疼爱的,自然也是他,虽然未必比得上当初的夏长青,可那祖孙俩的感情也是甚好的。他当初还因着夏延风时常与他作对,最后愤而出走的事儿埋怨过夏老夫人,总觉得都是被她纵的,从前的夏长青是这样,现在的夏延风还是这样。
可是从前夏延风在时,他偶尔过来,还能听见这院子里的人语声。自从夏延风离家之后,这院子里便好似少了活人的气息,安静得像是死人的坟墓一般,他每回过来,都觉得心里憋闷得好像要窒息。至于此时从屋子里传出来的笑声,更是多少年未曾听见过了?
他垂下眼去,道一声“不用了,别告诉他们我来过。”,然后夏长河便是转过了身,大步朝着外头走去。
他步子迈得快,很快,身影便被浓浓的树荫遮蔽住了。
芙蓉才又收回视线,束手垂头,片刻后,幽幽叹了一声。
夏长河从夏老夫人的院子离开后,却是径直去了正院。他这些时日很忙,忙得根本不敢让自己轻易闲下来,更不敢让自己想起夏延风,听说余氏病了时,他抽空来看过一回,却也不敢多待。那时,余氏昏昏沉沉的,意识不清,却还不由得眼角淌泪。
夏长河便更不敢再去她跟前,他只怕,他们对着彼此,都会让心里的疼痛更甚两分罢了。
可是,去了一趟夏老夫人那儿,他陡然又害怕起来。他害怕同样的丧子之痛,夏老夫人如同活死人一般,行尸走肉地过了这么多年,若是余氏也因此毁了,那该怎么办?
到了正院,气氛果然凝滞,却也有些熟悉,可不就是他常年在夏老夫人院子里感受到的,坟墓般的死寂吗?
夏长河的步子微顿,却还是直直迈了进去。
杜嬷嬷正端了托盘出来,见得他,愣了愣,连忙屈膝行礼。
夏长河一挥手,免了她的礼,一边望了望正房的动静,一边低头瞄向她手里端着的托盘,见那托盘上放着一碗粥,却还几乎是满的,不由眉心紧皱道,“夫人没有吃饭?”
这个时候正是晚膳的时辰了。
杜嬷嬷面露凄色地摇了摇头,“夫人不过吃了两口便让撤了,奴婢也不敢多劝。好容易将军来了,还是快些进去看看夫人,好歹劝着她,多多将息身子。”
夏长河挥手让杜嬷嬷退下。
又略在门外站了站,这才掀开帘子,径自进屋。
屋内也是静悄悄的,夏长河直接穿过花厅,绕进了内室。
转过屏风,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窗边的人。
夏长河连忙大步过去,从后伸手,便是一边将窗户掩上,一边道,“这中秋都过了,天气凉了起来,这夜里的风凉,你怎么站在窗边吹风,着凉了可怎么办?”
那人一身素白的寝衣外随意披了一件丁香色的外袍,正是余氏。只是比起前两日,她的身形瘦了好大一圈儿不说,脸色更是微微泛着白,不太好看。一双深凹的眼睛抬起来,望着他,张口便有些无力地轻喘,“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