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夷早前也随叶仕安上山采过几次药,多是会在山里待个一夜或是两夜,叶辛夷所说的过夜的老地方,是个山中猎户歇脚的屋子。
那个猎户早前曾在她家的药铺子里看过病,知道他们偶尔会上山去采药,便给了他们一把钥匙,若是不及下山时,便可以到那里去歇脚。
虽然简陋,却至少可以遮风挡雨。
雪铺天盖地下起来时,他们总算到了那处小屋。
简单的木头小屋,勉强将风雪挡在了外头。
叶辛夷是来过的,凭着记忆和上佳的目力从柜子里寻出了一盏桐油灯。好在还有桐油,用火折子将灯点燃,小小木屋内的一切,都是一目了然。
屋子一隅,只有一张狭窄的小床,一张缺腿,用石头垫起一角的桌子,还有一个火盆,再就是个破烂的锅子。
叶辛夷从柜子里抱出了并不怎么厚实的被褥,铺在了床上。
回过头来,见沈钺已是生起了火,又到外面捧了雪来,放在那锅子里,将之吊在火上烧了起来。
“过来先烤会儿火暖暖。”沈钺招呼姑娘到火盆边。
叶辛夷也不矫情,左右已经这样了,倒还不如大大方方的,遂沉默着走到火盆边。
沈钺搬来了一个尚算平整的石头让她当成凳子坐,自己则隔着火堆坐在了她对面。水开了,沈钺用一只缺口的碗盛了一些,端给叶辛夷。
叶辛夷倒一声谢,捧着那碗,小口小口啜着,倒是觉得浑身都渐渐暖和起来。
薄薄的木板门外风雪呼啸,木屋内,却只能听见火堆爆出火花的噼啪声,两人呼吸相闻。
这样的夜,这样的地方,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叶辛夷后知后觉地觉着什么也不说,好像很是诡异。
想必,沈钺也是一样的想法,便是清了清喉咙,有些没话找话,“我听叶大夫叫你欢欢儿……是你的乳名?”
叶辛夷纤细白嫩的手放在火上烘着,被火光映得透红,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爹这般唤我,我应着便是。你没有问过我爹?他不是什么都告诉你吗?”
连她自幼便有喘疾的事儿都告知于他了。不过,那喘疾,倒是一直没再发作过,加之她一直练功,想必已是无碍了,偏生她爹却还时时记在心上,太小心了些。
沈钺抿着嘴角,默了片刻,“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不过,我并没有刻意问过叶大夫。”
他知道女子声名重要,没有定下名分之前,他自会注意分寸。
就是今夜这样的事儿,也是事急从权。
若非风雪过大,哪怕旁人不知,他今夜也本是打算避出去,在屋外守着她的。
他这话的言下之意叶辛夷却还是听懂了的,关于她的那些,都是她爹主动告知的。
可她爹不是个心无成算之人。
她心里不由有些发闷,“我爹到底为何这般喜欢你?”这些关于女儿的事儿,她爹都跟他说了,还能是为了什么?何况,她爹做的那些事,都再明显不过了。
“你说呢?”沈钺勾起唇角,笑着反问。
叶辛夷一默,早先她或许不知,或许也知道,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倒是经过了这一日,有些事情看得更清楚了些。
这个男人,别的且不说,他吃过苦,哪怕是乱世之中,也有安身立命的本钱,而且,他很会照顾人。
想必,这也是年纪大些的好处。
叶辛夷一时心乱如麻,一张面容却是俏冷,“沈大人,有些话,我还是早些与您说明白吧!承蒙您的错爱,只是,你我之间,怕是不可能,沈大人高官厚禄,前程无量,大可不必将心神耗费在我身上。这世间比我出众的女子不知凡几,以沈大人的条件,找个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定可以如愿娶个贤妻。”
说话间,叶辛夷已是将手里的空碗放到了一边,缓缓站起身来。
“走了一天的路,实在有些乏了,我先歇了。”话都说到这里了,再这样相安无事地坐着便有些难为彼此了,叶辛夷欠了欠身便走到了小床边,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将那被褥紧了紧,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自始至终,她都未曾去看火边那个男人听了她那番话后的反应。
沈钺一直僵坐在那火堆边,看着跳跃着的火焰愣神。好一会儿后,才哑着嗓道,“为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因为你代表着过去,我不想再有任何牵扯的过去。
叶辛夷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睁开眼来,望着映在木墙上晃悠的影子。
“因为我年纪大了?”身后的男人在纠结,语调有些飘忽。
“因为我锦衣卫的身份?”
“还是因为你心里有人了?”
“是谁?是你那个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说得是梁申?
叶辛夷有些纳罕,这怎么就说到梁申身上去了?
一声接着一声问罢,可姑娘却没有半点儿回应。
她甚至是一动也没动,好似已经睡熟了一般,可是沈钺明明知道,她没有。
她不过,只是不想答他罢了。
身后,渐渐静默。
屋外风雪肆虐之声越发明显。
片刻后,那薄薄的木板门骤然被人拉开,北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灌进屋来,却又很快被关在了门外,人却已大步走进了风雪之中。
叶辛夷再也躺不住,蓦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门外,和着风雪声,却传来了沈钺不太分明的声音。
“你安心睡,我先守在外面。”
“这么大的风雪,沈大人是想要冻死自己不成?我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贤良,你若自己找死,我可不会有半点儿良心不安。”叶辛夷哼声道。
屋外默了默,才又响起了沈钺的声音,“我只是想静一静,不会待太久,你先安心歇着,我一会儿便进来。”
爱进不进,冻死了他倒是乐得清静了。
叶辛夷重重躺回床上,将那被褥一拉,蒙住了头。
偏那被褥上一股霉味儿,她受不住,又一把拉扯了下来,带着两分泄愤的狠劲儿。
门外,沈钺的声音幽幽,带着两分苦笑传来,“叶姑娘能够安心与我共处一室,至少,还算得信我吧?”
信他?或许有那么一点儿吧,至少信他不会是那么卑鄙无耻,趁人之危之人。不过,比起他,她更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