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子很是不服气地反问道。
这一问,还真把书生给问住了,方才,沈钺那动作,确实是打算往下跳来着,不过……“老大当然不是……”
“我确实是正打算往下跳没错。”沈钺却是拆起了他的台。
书生微张着嘴,说不出话,牛子却是一脸的“看吧,我没说错”的表情。
沈钺懒得再与他们多说,目光转而又落向崖底,“方才那丫头从这儿掉了下去,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所以,打算下去看个究竟。你们来了正好!”
书生恍然,“就说了老大不会是轻生的人了吧?”
“可老大确实是要往下跳!”牛子哼道。
“好了,你们几个。”沈钺沉声一喝,“去!给我弄条绳子来!”
要寻绳子最近也要去普济寺里,皮猴虽然瘦弱,可手脚麻利,见左近林子里有藤蔓,且很是结实,便用那藤蔓很快做成一条临时的绳索来,一头绑在了沈钺腰上,另一头,则系在了一棵一人合抱粗细的树干上。
沈钺则动作敏捷地从崖顶跃了下去,足尖轻点着崖上凸石,如猿猴一般,轻巧灵敏地往下攀去。
只是,落下去不过两丈,沈钺便瞧见了那山崖一壁上长了好几根如他此时腰上所系的一般粗细的藤蔓,沈钺扯着那藤蔓往下看了看,那藤蔓直垂到了崖底,皱眉思虑了片刻,才轻扯了一下腰间所系的藤蔓。
上头的人立刻反应过来,三两下便将他拽了上去。
“那丫头应该是扯着藤蔓荡到下面去了,不过,我还要到崖下再确认一下。”
沈钺自来是个说动便动的人,当下便领了几人绕路下了崖底,将崖底转了好大一圈儿,却只找到了那藤蔓上,还有涧边残存的一点儿血迹,之后的痕迹便被人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所谓摔成肉泥的尸首,自然也是没有。
沈钺终于确定了心里的猜测,停下了步子。
“算了,不用再找了!”沈钺说不出心中的感受,只是这一刻,却还是松了一口气的,至少,那丫头应该是还活着,没有因为他的一点儿私心,而害了一条命。
这世道,人命太不值钱,可他却不愿意在他手里,将一条人命,践踏如草芥,何况,还是因为那件事,那个人。
之前在崖上还在一直打嘴仗的书生和牛子、皮猴这会儿却是不约而同都闭了嘴,互相使了个眼色,自诩最是能言善道的牛子当仁不让地上前一步,粗着嗓道,“这丫头这般狡猾,居然使了这么一招想要金蝉脱壳,这回可算将我的好胜心给激出来了,我非要将她揪出来,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我说,算了。”沈钺却是语调飘忽地道了这么一句。
牛子和皮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得“咦”了一声,“老大,你说什么算了?怎么能算了呢?这丫头……”
“咳!”书生喉咙发痒,一声咳嗽,外加一个眼神,牛子满心不甘愿,也只得将话生生咽了下去。
沈钺却已是转头大步走远。
书生默了默,还是无声跟了上去,牛子和皮猴则自动自发停了下来。
山涧并不平整,即便水流不大,却也流淌出了一种激越的调调。
“噗通”一声,一颗石子被沈钺用力掷进了奔腾的山涧中,那轻轻的一声,被流水的哗啦声盖了过去,那小石子更是转眼便被卷进了涧底。
沈钺站直身子,这才觉得胸口的闷气稍稍解了两分。
身后,有脚步声靠了过来,他没有回头,仍然望着那山涧远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书生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一同眺望着远方,“你看看,这样的山涧也不乏水底暗流,这世间很多事,你若不深究,那便得过且过,这世道,已经足够不平,又为何不让自己好过些呢?”
“你想说什么?”沈钺终于转头望向他,眸深墨。
“我要说的,你未必不懂。顾三姑娘于你有恩,可你救她、帮她,你尽了你所有的力,直到如今,也该够了。老大……放下吧!我们从你口中听来的顾三姑娘,豁达善良,她定然不愿见你这般自苦。”
沈钺深吸一口气,苦笑起来,“她对我有恩,可当日她落难时,我却犹豫了,不敢冒险,不敢救她。若是我不犹豫,而是一开始便能下定决心,也许她就不会……”
沈钺说到这里蓦地梗住,后面的话,再说不出口。
书生也不说话,静静站着,这个时候,他或许更应该只是倾听。
默了片刻,沈钺喉间一滚。“其实,我也知道,我做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不过只是为了我自己好过些罢了。已经搭进去了一个人,幸好今日那丫头没事,否则……我因她的一时心善而有了今天,却以她之名,害了他人性命,岂非本末倒置吗?”
“那丫头既然宁愿让我以为她死了,也要断了我的念头,可见是铁了心的,哪怕果真将她拿住了,又是不是定能问出什么呢?就算果真问出了,那又如何?如你所言,顾欢……已经不在了。”
“那丫头就算果真与她有什么干系,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何况,还送了东西去庄家,想必,应是故人,而非仇人。既是如此……那便这样吧!”
“能不能放下,我不知道,但,或许该从现在开始试着去放下。”
愧疚也好,执念也罢。
叶辛夷却是不知这些,她甚至没有想到沈钺居然会固执到下崖去探她的死生。
她总以为,一切在她从崖上落下那一刻,便该永远结束了。
无论与那个阴魂不散的锦衣卫,还是与身为顾欢的从前的所有牵扯,都应该到此为止。
虽然,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个质疑的声音,在她满心笃定时,在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小小声地质问她,当真能瞒过那个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人吗?
可她不能让自己怀疑,她已经将这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甚至为了实施这个计划,日日都到普济寺守株待兔,若是还不能摆脱那个锦衣卫的纠缠,那么,她还能怎么办?
只是,此时能做的,都已做了,她只能静静等待着结果,是当真能一劳永逸,还是,又一次的功败垂成。
天色已是昏暗,这一日归来,自然要比往常的每一日,都要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