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中，周成龙敲击键盘的声音并没有影响到李峥。
    这份物理学试题明显比竞赛要偏生产应用一些。
    所谓生产应用，就是不扯恒星反应、量子力学之类的东西，而是以理论力学、材料力学、高分子物理为主，考察那些可以直接投入生产的知识。
    这无疑也是科研人员与工程师的差别所在，前者负责向未知领域开疆拓土，后者则尽全力实现可以触及的生产内容。
    因此，这份卷子更多是在考察对知识的熟练、精深掌握程度，而非想像力和思维方法。
    以力学题为例，题面基本就是复杂版的小人推车、滑轮和各种异型架体。
    其计算、分析强度，无疑远高于高中竞赛。
    但思维难度，并未超出李峥的射程。
    此外，在1200小时机械工程学习的加成下，这些力学结构的复杂度也不过尔尔。
    至于材料力学，他也有上百个小时的材料学学习作为后盾。
    这就搞得他越做越自信了。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与科学思维相比，自己似乎更适应工程思维。
    就这么顺风顺水做了一半，李峥反倒担心起林逾静来。
    这货一直是靠极简思维混事儿的，真整起这些硬碰硬的工程题，怕是要崴泥啊。
    唉，也该让她吃一次亏了。
    接下来就是揉肩还是捏脚的问题了。
    一上来就捏脚不合适，还是自上而下，循序渐进吧。
    会客室里，三个人就这么各忙各的，稳稳当当过了一个半小时。
    直到林逾静“唔”了一声，起身交卷。
    周成龙本来稳如泰山，这一“唔”，顿时让他慌了起来。
    更慌的，是旁边的李峥。
    这节奏不对啊，自己还差一道大题呢。
    这又不是竞赛，还有什么极简方法不成？
    林逾静瞥眼看着慌乱的李峥，做出了熟悉的口型。
    渣猹。
    李峥一咬牙，擦了把汗，低头继续做题。
    不不不，不可能的，她压根儿不可能学自己这么多的内容。
    一定是听到55分就达标，因此直接放弃了计算量大的难题。
    对对对，这才符合她的作风嘛。
    林逾静也不再搭理李峥，捧着卷子送到了周成龙面前。
    “这还差半个小时呢，不检查一下？”周成龙匆匆合上电脑问道。
    “检查过了。”林逾静点了点头。
    周成龙沉吸了一口气，接过卷子，先是一皱眉：“还有两道题没做呢，不努努力？”
    林逾静一笑，颇为神气地说道：“不会。”
    “这……这还挺理直气壮的……”周成龙摆手道，“也对，不会就是不会。那这样，我等李峥交上来一起判，你先回去坐着，别影响他。”
    “哦。”林逾静就此回到座位，愉快地准备做点什么。
    拉开书包翻东西的时候，突然“哐”的一声，不小心掉了本书出来。
    李峥实在克制不住，歪头望去。
    是《机械考研数学》！
    这啥玩意儿？
    就在林逾静俯身捡书的时候。
    哐！
    又掉了一本。
    《考研物理题源探析》！
    林逾静面色一狞，慌乱之下又是“哐”了一下。
    《马文卫物理学题库》！
    “唔……”林逾静赶紧把书包平放在桌上，把三本书光速收好，道貌岸然地玩儿起手机。
    卑鄙！
    李峥脑子里只闪过这两个字。
    这段时间，她表面上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在紧锣密鼓地为战争筹备粮草。
    这本来也是常规操作了，但这一次，她比以往更加卑鄙。
    在自己硬啃基础教材的时候，她却在暗度陈仓，直取题库！
    甚至，她可能是特意不一起学习的，为了几块鱼排，甚至不惜私吞蓟航图书馆中的考研教材，
    自己还是太单纯了，早该以最卑鄙的角度揣测静国。
    在李峥的凝视下，林逾静也有些不稳。
    “不是说好了分享学习进度和经验的么。”李峥沉声道，“我可是每天都说实话的。”
    “唔~~~”林逾静按着书包道，“这几本……是今早路过书店瞎买的……合情合理……”
    “算了，又不是第一次了。”李峥哼笑提笔，“偷学而已，近墨者黑，近可者狗，汪汪汪。”
    “闭嘴渣猹……”林逾静攥着书包拉链闷声骂道，“你一天啃两本教材……这根本不是正路……这是魔道！你叫我怎么追？”
    李峥看着林逾静不甘的样子，终于有些理解了。
    “嗯……这么一说也对……就三个星期，你不这么搞是没机会的……”
    “咳……”周成龙忽然咳了一声，“李峥也做完了么？”
    “没呢。”李峥忙又伏案继续。
    也罢。
    走正路的人，不需要这种捷径。
    一刻钟后，李峥终也交上了卷子，与林逾静各回各位，谁也不理谁。
    这会儿梁钰也领了饭票回来了，这便打开系统中的笔试题库，与周成龙一道判卷。
    二人的表情，也从最初的放松，逐渐紧致，继而紧张，终于恐惧。
    判完的时候，二人的面色已经沉到了谷底。
    默然互视良久后，又默契地起身。
    梁钰紧张地看着李峥和林逾静，声音已有些发颤：“那个……你俩先休息一下，我们出去说点事儿。”
    话罢，她便推着周成龙出了会客室，死死地挂上了门。
    梁钰抓着头，想吼，却只能压住嗓子。
    “80，93？？？”
    周成龙低头苦脸道：“梁姐，我已经压了几分了……”
    “你之前说标准招聘，多少分能通过来着？”
    “55。”
    “怎么不说95！”
    “我都不一定95……”周成龙攥着卷子委屈道，“这谁想得到啊……”
    “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啊……”周成龙已经快哭了，“你说说，我跟着主任，开着会打着瞌，突然就被拽来了，我也不想啊……”
    “要不我们硬说没通过？”
    “不行，他们自己做的题，自己清楚该多少分。”周成龙挠头道，“梁姐，之前那个事儿你问了么？”
    “问了。”梁钰沉沉点头，“科技部的关系，具体是谁我们主任也不知道，你们主任应该知道。”
    “嗯……总之，最不可理解的情况出现了。”周成龙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梁钰。
    梁钰摇头一叹：“行了，咱俩就别打哑谜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是，我最担忧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周成龙也跟着一叹，“领导吩咐我们公事公办，其实私下里已经给他俩透题了……”
    “就是说……是你们陈主任做的？”
    “不可能，陈主任不玩这套，需要照顾他会直说的。”周成龙反问道，“会不会是你们主任？”
    “我们主任也用不着这样啊。”
    “不好说。”周成龙寻思道，“让高中生进来实习这种事，终究是有风险的，所以他们选择暗中做，并没有明确吩咐。”
    “哎呀，别说了，头疼。”梁钰捂着额头道，“要不要再问问你们主任？”
    “嗯……还是别打扰他开会了。”周成龙揉腮道，“别慌，笔试先让他们通过了，就这么公事公办走下去，下午面试题我来出，到时候让他们自然淘汰就好了，总不可能提前知道我要出什么题……午饭的时候，我再问问陈主任。”
    梁钰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便应了。
    想不到，本来轻轻松松的一日游，突然变得刀光剑影起来了。
    二人整理了一番情绪后，才重又笑盈盈地进了会客室。
    周成龙笑着将卷子分发给二人：“林逾静80，李峥93，非常不错的成绩了，恭喜二位通过笔试。”
    李峥接过卷子便皱起眉来：“还是丢了7分么……”
    林逾静却是轻松了下来：“还好，会的全对……”
    看着二人的反应，周成龙倒也实在挑不出什么。
    去餐厅的路上，周成龙越想越不对，又拉来了梁钰。
    “梁姐……我仔细想了想他们的卷面……”周成龙抿嘴道，“他们用的解题方法，计算思路和做错的题，都完全是两码事……如果他们共享一份标准答案的话，不可能做成这样，尤其是林逾静，她有一道解题方法，我们题库的标准答案都没有……”
    “你是说……这是真本事？”
    “有那么一点可能……”周成龙揉着额头，忽然在餐厅门口看到了陈鸿兵，忙拍了拍梁钰，“你先领着他俩去吃饭，我赶紧找陈主任问问。”
    周成龙这便与几人告退，匆匆赶到餐厅门前，硬是把陈鸿兵从领导堆里单独拉了出来，匆匆打饭后，找了个角落坐下。
    陈鸿兵一落座，便满怀期待地问了起来：“怎么？归零有进展？”
    “不是，是那两个实习生招聘的事。”
    “实习生招聘？什么实习生？”陈鸿兵下意识问过后，才一拍脑袋，“哦哦，想来了。”
    没办法，这件事在他的世界里，实在不算是一件值得记住的事。
    想到是因为这种事单独拉来自己，陈鸿兵不仅扫兴，还有些埋怨。
    陈鸿兵摇着头挖了勺自己也不在乎是什么的菜，硬嚼着说道：“你说说，我正跟五院聊借人的事呢，你捣什么乱啊。”
    “抱歉主任，是这样的……”周成龙比划着说道，“您不是说配合一下，一日游就行了么？结果他俩笔试都拿了高分，一个80一个93……我不得不让他们通过了……”
    “啊？”陈鸿兵惊道，“静静都这水平了。”
    “静静？”
    “哦哦，没跟你说。”陈鸿兵轻声道，“林逾静是听澜的女儿。”
    “卧艹……”周成龙一拍脑袋，“我就觉得她长的像谁，一见到她就想低头鞠躬喊老师。”
    “行了，别往外说。”陈鸿兵抿了抿嘴，也逐渐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不得不在百忙之中分心琢磨起来，想了想问道，“什么水平？什么专业的卷子？”
    “实习硕士，物理学方向，题目以材料力学和理论力学为主。”
    “嗯……”陈鸿兵这便又低下头，争分夺秒快速塞了两口饭，“高中生……再怎么夸张也不可能考到这种分数的。”
    “我也是这么想，可他俩的解题方法完全不同，找不到提前知道答案的痕迹。”周成龙借势问道，“您说，会不会是沈老师帮忙了……她要是有心的话，可以帮他们做出这种卷面。”
    “不可能。”陈鸿兵大臂一挥，“听澜是最不可能搞这些事的人，只能是安宁搞的。”
    “安宁？”
    “就是李峥的母亲，科技部的。”陈鸿兵说着又塞了几大口饭，而后擦着嘴起身道，“我再问问情况，你们先按正常流程走，你赶紧自己想几道题出来，这要是再通过了，那就没的说了。”
    周成龙起身恭送道：“成，您快去找五院借人吧，再这么下去，弟兄们发型都该朝我看齐了，好几个都还没对象呢。”
    “哈哈，就你贫。”
    陈鸿兵离了餐桌，倒也没立刻凑到五院领导那边，而是先打了个电话出去。
    “喂，老邓啊。”
    “是这样，安宁不是说让俩孩子体验体验航天的残酷，搞个一日游么？”
    “可他们通过笔试了啊……”
    “对对对，硕士题目的笔试。”
    “要不你再打听一下，安司长到底什么态度？”
    “我们这种单位可是很严肃的，下午面试真的就公事公办了。”
    “是啊，我可不想惹她……你帮我问问清楚。”
    “哎，你也注意身体。”
    “哈哈哈，咱俩怎么好像随时都要住院一个似的……”
    这就像是一场连连看，转眼又连到了安宁那边。
    此时，安宁也在某大学的餐厅，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什么？笔试通过了？”
    “这不可能啊……不是让他们公事公办，好好教育一下他们两个么？”
    “等等……”
    安宁眉色忽然一闪。
    登时就悟了。
    明白了。
    一定是林妈妈暗中在帮忙。
    这个林妈妈……太惯着孩子了。
    难得的机会，让他们意识到科研的残酷不好么？
    不过话说回来。
    这也是人家妈妈的好意。
    自己也犯不上拆穿了。
    安宁这便回话道。
    “我这边态度一直没变。”
    “降学历不降标准。”
    “接下来面试，务必公事公办，正规合理。”
    很快，连连看又连回了一院的餐厅。
    这会儿，陈鸿兵正和沈听澜在一起。
    老远瞅了一眼正在吃饭的李峥和林逾静，跟沈听澜也说明了情况。
    沈听澜也是一惊，而后露出了与安宁相似的表情。
    这个李妈妈……太惯着孩子了。
    难得的机会，让他们意识到航天的残酷不好么？
    不过话说回来。
    这也是人家妈妈的好意。
    自己也犯不上拆穿了。
    “千万让成龙公事公办。”沈听澜说着又补充道，“最好更加严格苛刻一些。”
    “那也犯不上。”陈鸿兵笑道，“我们正缺人手呢，他俩要是真的水平惊人，过来打打下手也不是不行。”
    “不行啊，主任。”沈听澜抓着碗颤声道，“那静静和他……天天在我眼前晃悠……我还怎么工作嘛。”
    “啊，这个……”陈鸿兵再次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性，又远远瞅了一眼不怒自威的李峥，和叫嚣的林逾静，“那小子……该不会……是咱姑爷吧？”
    “……”沈听澜只是沉默。
    “那……倒也有点意思……”陈鸿兵揉腮皱眉，“你想啊，你们一家子一起跟这儿整火箭，这不是能包装成‘火箭一家’‘吉祥三宝’什么的，也挺有宣传作用的。”
    “主任！！！”
    “哈哈哈哈！”陈鸿兵大笑道，“多少年了，还第一次看你这么紧张，没忍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陈鸿兵说着点头笑道：“放心，成龙那关他们过不去的。就算他们万一万一真的过了，最后一关是我，我保证帮你好好审审咱姑爷，以前交过几个女朋友？花不花心？对丈母娘好不好？我全给你盘出来。”
    “啊啊啊啊！！！”沈听澜捂着耳朵端起盘子就跑了。
    “哈哈哈哈。”陈鸿兵笑得更猖了一些。
    他也想不到，四十多岁的女同志，竟然比二十多岁的时候还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