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小教室内，李峥和林逾静并坐一排，对面是黄莺和那位男老师。
    男老师名为王刚，司职物理学院副院长，主管招生和本科教学，相当于化院的周成环了。
    李峥看着这张方正的国字脸，才想到省队集训的时候也许见过，只是当时醉心于用数学语言构建物理世界，并没有太过注意。
    此时，与面对菁华签约老师时不同，李峥和林逾静都有些紧张。
    倒不是怕合同不好，只是突然接近了那个梦想之地，自然而然地紧张。
    “你以前不是挺活跃的么，喜欢美术什么的。”黄莺瞅着李峥笑道，“这会儿王院长来了，怎么不说话了。”
    李峥憋了半天，勉强挤出几个字：“喜欢会放肆，但爱就会克制。”
    “渣渣……”林逾静赶紧踩了李峥一脚，“矜持一点啊……”
    “哈哈。”王刚抬手笑道，“你们大可不必紧张，这次的合同甚至都不是我们物院给的，是领导直接点的，原话是什么来的，黄莺？”
    “您别先告诉他啊……这多没劲。”黄莺一脸不痛快地叹气道：“算了，都这样了也不瞒了，这次的事是上面领导亲自嘱托的，原话是——不惜一切代价签到，立刻。”
    听到这个，李峥和林逾静同时暗爽起来。
    但又不好太喜形于色。
    可又憋不住笑。
    最后只好一边强忍着笑，一边强行谦虚。
    “哎呀，我也没这么出色么……”
    “唔唔唔……”
    “德性，笑得哈喇子都快出来了。”黄莺解释道，“这事儿还得谢谢周毅周院长，当时化竞国家队集训完了以后，他就去找领导了，跟数院和物院也都打了招呼，他的意思是，就算你物竞没能进国家队集训，也要给保送，毕竟化竞这边够保送资格了。你瞅瞅，周院长得多喜欢才能这样，用化院的名额，亲手把你包好了送给物院。”
    王刚接茬说道：“此外，我们钟院长和解老师也特意跟我说明过，解老师好像直接找更上面领导说明了，数院那边他也跑了两次。外加之前icho的事情，你在蓟大这边已经提前成名了。”
    “老师们过奖了。”李峥表面谦虚一番后，不禁扬起了头，脖子一昂，轻笑着瞥了眼林逾静。
    这一刻，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升高了。
    黄莺哼笑道：“你想啥呢？签林逾静跟你没关系，人家本来就够水平，更何况还有院士推荐。”
    “院士？”李峥脸色一沉。
    不好，又被比下去了。
    一个周成环能顶0.3个院士不？
    “算了，算了……”林逾静却羞羞低下头，“别说了，黄老师。”
    “啊？他不知道啊？”黄莺一愣，连忙收声，瞬间转换话题，“你俩可不知道，昨晚因为你们的卷子，阅卷组熬到夜里两点，几十个老师给你们挑错，还有开会讨论……存在不存在舞弊现象，毕竟物竞这么多年没听说过决赛满分的情况。”
    “是啊，你们的卷面我也看了，也侧面提供了意见。”王刚叹道，“我当时就说，你们两个都明确有自己的思路和风格，这只能是自己想出来的，你让杨长乐来都不一定编的出来。”
    “所以啊，今早成绩一确定，我们都不敢等，立刻就带着合同赶过来了。”黄莺说着，拿出了两份薄薄的合同，分别推向二人，“因为是最极端的合同，基本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了，就一句话——保送，任选专业。”
    “哦？”李峥瞪着合同研究起来，“包括文科？”
    “包括。”
    “包括耀华学院？”林逾静追问道。
    “包括。”黄莺叹道，“连英培学院都包括。行了，别问了，你们两个属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而且现在不用决定，明年6月之前决定就好了。”
    李峥听得一头雾水：“耀华？英培？”
    “你还真是不做准备啊……”黄莺刚要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转望王刚道，“要不您说？”
    “没关系，你说。”王刚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必隐瞒，李峥和林逾静都是校级人才，我们物院没理由独揽，也没资格独揽。”
    黄莺这才解释起蓟大的神秘机构。
    首先是耀华学院，实际上就是蓟大的经济管理学院。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山寨，像是奇怪的不值钱的分校，但实际上非常难进，属蓟大热门学院，毕竟是冲着赚钱当老板的方向去的。
    至于英培学院，听起来同样很山寨，但这其实是蓟大的实验班。
    不是某个专业的实验班，而是校级的顶级实验班，一年招生150人上下，其中分给蓟京的名额只有4个。
    毫无疑问，这个班里必然都是尖子中的尖子中的尖子，恨不得除了各省的状元榜眼，就是各科的竞赛冠军。
    更神奇的是，英培学院不对专业有任何限制，他是“无专业”的。
    本科阶段，你可以选修任何你想学的课程，并在完成基础课学习后，随时转去任何你想去的专业。
    同时，本科阶段便实行全程导师制，每位本科生都将得到各院系教授的全程指导。
    想学啥，就学啥。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学习好，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哦，对了，英培那边不仅是教学风格比较自由，宿舍也好一些。”黄莺随口道，“去年换的新楼，男生女生在一起，还有健身房、台球厅、自习室什么的……”
    “哦？”李峥眼儿一瞪。
    “咳……”王刚连忙咳了一声，“不用说这么细，黄老师……”
    接下来，王刚介绍起蓟大物院的成就。
    在这里，诞生过126位两院院士。
    11位两弹元勋中，蓟大物理系独占七席。
    教育部评估中，蓟大物理系评级a+，永恒的全国第一。
    现有教师206人，其中包括19位院士。
    本科专业方向包括，物理学、核物理、天文学，以及大气科学。
    研究生、博士生阶段，涉猎所有前沿物理学内容，且九成都是全国第一，世界领先的水平。
    各类实验室，任君挑选。
    总之，学物理来蓟大就对了。
    王刚前前后后，心潮澎湃地吹了十几分钟，才算勉强将二人从英培学院勾了回来。
    待签完合同出门，送走两位老师，下午的考试都已经开始了。
    李峥回到原来的教室，把合同收进书包的时候，手依然是抖的。
    “这就算保送了……”
    “是哦……”林逾静两眼一眯，“渣渣，你该不会想去英培吧？”
    “还真有点想去……全学科通识教育，感觉很香。”李峥吞着口水道，“先学一年再转到最喜欢的方向，这多稳。”
    “那为什么不直接去喜欢的方向？”
    “诶，知识更全面一些不是更好？各个学科都沾一沾么。”
    “太渣了……这个实在太渣了……”林逾静摇了摇头，拉好书包带，“我就去物院天文专业了，你去渣吧。”
    “刚才王院长不是说了，我也可以辅修天文，搞个双学位么。”李峥笑着背起书包，“放心，学科再多，我也不会冷落物理的。”
    “渣出天际了……你还是去辅修史洋吧。”
    “史洋也能修的？”
    “走开，生气了！”林逾静扒开李峥，闷头朝外走去。
    虽然有些小矛盾，但最揪心的事总算搞完了，两个人走出实验楼的时候，心情还是很舒畅的。
    只不过签约耗了太久，这会儿既没饭吃，也没车坐。
    二人一寻思，这样的自由活动机会其实也挺难得的，干脆坐上公交就奔西湖去了。
    想像中，在幽静小阁里品茶，在西湖美景中泛舟，这是很美好的。
    然而，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们一巴掌。
    天气热，人多，景色也与颐和园什么的并无太大差别，可以说是地狱体验了。
    因为赶时间，就连饭都吃的很匆忙。
    他们精疲力竭回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来钟了。
    “再也不去景点了……”李峥擦着头皮上的油汗，“早知道……找个猫咖撸两把了。”
    林逾静同样两眼发懵，步伐不稳：“唔啊……呜啊……讨厌人多。”
    二人刚要去看看自助餐还有没有，便见祁英男擦着嘴急匆匆走出餐厅。
    “你俩干嘛去了？”祁英男刚问出口，又忙拉着李峥走了起来，“算了我不想听，初步成绩出来了，正公示呢，赶紧的。”
    “这么快？”李峥顿时没了食欲。
    “理论成绩今天早上就出来了，刚刚实验现场也出分了。”祁英男的声音不觉有些发颤，“能不能签约……你俩感觉考得怎么样？”
    李峥和林逾静一个对视。
    有些不忍心打击他。
    “还可以吧。”
    “马马唔唔。”
    “少来……”祁英男忍不住骂道，“怕是第一、第二了吧？”
    “不好说的。”李峥忙抬手道，“你忘了复赛那两个380+的怪物了么？”
    “唔……我们实验没做好……”林逾静忽然又想起了伤心事，不觉间又慌张起来，“还是有可能被反超的。”
    “真的假的？”祁英男转望李峥。
    “骗你干什么。”李峥沉声叹道，“这次实验时间太短了，倒霉事情又全碰上了，做的很烂。”
    “哈，不会吧？”祁英男眼见樱湖双煞吃亏，面色一扬，暗爽起来，“你们俩，也有今天！”
    “好了，不说了。”李峥快步走了起来，冲林逾静道，“面对现实吧，我们可能不是最强的……”
    “没关系，比你强就行了。”
    “开玩笑，你都漏磁了。”
    “不许再说这个！”
    二人斗着嘴前行，祁英男只跟在他们身后稳稳冷笑。
    他自信，实验与理论发挥都很出色。
    他张无忌，卧薪尝胆苦修内功，处心积虑猛练剑法。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学习，果然是不能分心的。
    让你们丫秀！让你们丫秀！
    是时候让你们看看单身老子有多稳了！
    不多时，三人走进了公示成绩的小会议室。
    这里可谓是人满为患。
    参赛考生都在往公示板前挤，各队领队则拉着组委会的人说个不停，似乎正在讨分。
    李峥三人也只好往前挤。
    与化竞不同，看过分数的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杵在板子前发呆。
    也没有人为自己让开一条通路。
    这就跟诡了。
    “好奇怪……”李峥眉色一皱，“这种时候应该像摩西开海一样，出现一条路的……”
    “哼，心里还是觉得自己会夺冠么？”祁英男摆手一笑，“赶紧挤上去，别哔哔了。”
    “真的很奇怪。”李峥仰头看着公示板前攒动的人头，“一般人看到自己成绩后很快会让开的，大不了再拍张照片。”
    “可能就是找不到成绩吧。”
    待三人挤到距离公示板几米处的时候，终于出现了有眼力见的同学，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李峥，非常妥善地让了让。
    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投来了看怪物的眼神，路终于宽了起来。
    李峥这才舒了口气，这种眼神才是对的，稳了。
    祁英男却提了口气。
    老子也有今天！
    终于，三人走到了公示板前。
    抬头一望，直接望向最顶端。
    【第36届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成绩（暂定）公示】
    （理论成绩满分为280分）
    （实验成绩满分为120分）
    （总分满分为400分）】
    【第一名，林逾静，蓟京，樱湖中学。】
    【理论总分：280。排名：1】
    【实验总分：87.6。排名：1】
    【整卷总分：367.6。】
    【第二名，李峥，蓟京，樱湖中学。】
    【理论总分：280。排名：1】
    【实验总分：86.1。排名：2】
    【整卷总分：366.1。】
    看到这个，李峥身子瞬间一软，腿一虚，倒在了祁英男怀中。
    完了。
    天塌了。
    全tm完了。
    一辈子。
    这次，绝对是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与之相对应的，是身旁的林逾静。
    即便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
    李峥却已感受到了她兴奋的颤抖。
    甚至连温度都上升了。
    膨胀，她开始膨胀了。
    像是正在巨人化。
    林逾静面色可见地泛出潮红，不是那种害羞的潮红，而是激动的。
    片刻后，她兴奋的神色忽又收了回去。
    双眼微微眯起，侧过头来。
    居高临下，看着倒在他人怀里，惊慌失措的李峥。
    冷蔑开口。
    “渣，渣。”
    她笑了。
    这样的笑，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却一定是最有杀伤力最大的一次。
    李峥，颓了。
    彻底颓了。
    一辈子，这次真的是一辈子了。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竞赛战场了。
    紫禁之巅，胜负已出。
    留给他的余生，只剩屈辱。
    以及一次次“渣渣……”“渣渣……”“渣渣……”的回音。
    悲怆之中，祁英男突然把李峥扔掉了。
    “等等……这也太过分了……”祁英男傻瞪着公示板，“这他妈的……有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