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国都临淄,层层宫围之中,一满头花白的男子瘫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一绢布,慢慢看了许久,方才放下绢布不动声色道,“田善,这便是函谷关那边的战事情况吗?寥寥百字,且所言皆是云中楼阁,虚无不切实际,寡人虽然病了,但还没糊涂啊……”
男子身边侍奉着的中年男子,其体型瘦削,一双丹凤眼,卧蚕眉,一长髯直达腹部,端的是一副肱骨大臣的模样,听到这病床上的老者所言,却是浑身打了一个寒蝉,苦着脸道,“陛下,这就是前线发来的消息,陛下龙体新愈,还是多休息为好,大衍的社稷离不开陛下!”
老者摇了摇头盯着田善道,“善啊,你不说我也明白,这场仗不好打,派虎涛他们出去我就知道这一场仗的胜算甚至不到五成,百万大军,却是离心之军,如何打得过从天子到百姓上下一心的大秦悍军!”
“老夫用雷霆手段,挥师将五国倾数攻灭,却是得不了这民心,老夫尚在,他们这些地主门阀便敢暗中插手国家大事,老夫若是去了,我那孩子又如何压得住?燕国之人要乐毅出军,好让他们燕国的人在庙堂之上有一席之地,狼骑则是汉国支持之人,牧尘不必多说,只有虎涛沙成二人是我们土生土长的大衍人,这一仗,百万大军分四军之心,田善,换你统军,能胜吗?”
田善支吾了半天,摇了摇头,“那么陛下明知这一仗打不了,为何还要出军?”
老人轻轻一叹,“虽然胜算不足五成,但好歹还有胜算,若是真撞了这运气上,攻破函谷关,占了秦国,这些人即便是再有什么心思也无所谓了,想不到老夫征战数十年,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战斗,这人生最后一次,却是要靠着老天吃饭,杀了这么多人,老天会给我好运吗?”
见田善欲言又止,老人拉开被褥,一身薄衫走到殿外,抬头看天,负手叹道,“郎朗青天,莫非还不想让这世道安稳下来吗?”
田善看着这如夕阳落幕的老者,双眼不禁泛着泪水,天下之人何人明白圣武王的心思,又有何人明白他心中的痛楚!
函谷关战场边上数里之外的一座高峰之上,一白衣僧人盘膝而坐,望向战场方向目露悲恸伤感之色,从袖袍之中取出了一盏油灯,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身前,点上了火,双手合十诵读了一遍往生咒,僧人一字一言之间,天地之间便有数缕白气涌入油灯之中,一咒念完,便是无数白气,僧人起身将油灯一收,对着天地稍稍一躬,袖袍之中的手稍一捻指,面色一变之余轻身一跃,从数千米高峰之上一跃而下,身影在山涧之中穿梭,眨眼便消失了踪迹。
“哎呀呀,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嘛!”回到大营的黎公大笑着拍着陈向北的肩膀,那手掌上传来的沉重的力道似乎要将陈向北体内的五脏六腑都给拍碎掉,悻悻的收回手掌笑道,“不管怎么样,来,喝酒!”
黎公笑着向陈向北递来一个足有人脸一般大的碗,碗里盛放着的乃是上好的佳酿,陈向北只是嗅了嗅头就有点晕,摆手道,“黎公,我便算了吧,这酒太烈,喝不下去的……”
“唉!怕个鸟子,喝下去最多也就一醉,小娃娃你脑子里现在可是昏得很,别硬撑下去了,对自己的身体不好,一醉睡下去,醒来屁事就没了。”黎公不由分说的将大碗放在了陈向北的手中,如黎公所说,陈向北的脑袋的的确确有点沉重,虽然自己只不过在战场上几分钟的时间,但是对于陈向北而言,所消耗的心神极大,敌军的阵势,每一次厮杀的专注,以及关注乐毅的动静,所需消耗的精力绝非一个刚上战场的孩子所能承担的住的。
拿着酒碗,陈向北大口的饮了一口,一股热流先是从喉咙落到腹部,又猛地从体内涌上来,直达灵台,瞬间感觉整个人的脑袋通畅了许多,又接连喝了几口,原本通畅的脑子顿时一痛,将酒碗往桌上一放,对着芈犯奀竖起了大拇指,重重的倒在了地上,“犯奀,好酒!你来!”
一边的芈犯奀没有理会陈向北的胡言乱语,直接就想将其抬到帐外,却被黎公一手拦住,“小娃娃,你不喝几口?这东西对你的身体可有不少好处!”
看着黎公的笑意,芈犯奀斟酌了片刻,也是喝了几大口,然后脸颊一红,跟着陈向北一同倒在了地上,黎公笑了笑,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好不过瘾的摇了摇头,一手提起一个崽子,往榻上那么一扔,坐在边上闭目养神悠悠道,“我大秦,不仅是帝皇,将帅之辈,也有后继之人,大秦,如何不兴?”
半个时辰过后,闭目养神的黎公一下弹开双眼,看向大营门口诧然道,“白武,你回来了?”
“嗯,这次多亏黎公了,没想到乐毅竟然如此敏锐,若不是黎公你当机立断,不然,就凭老夫留下来的那些防御手段根本阻拦不住!”进来的正是白武,一身灰尘,显然是奔波了不少地方,来到黎公身前,双手抱拳便是一躬,黎公哈哈的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抬起白武,指向陈向北二人道,“此次要不是这些个小伙子,老夫,恐怕此次凶多吉少!即便能出来,恐怕黎公军也都要折在那里。”
闻言,白武诧异的看了陈向北和芈犯奀两人一眼,暗自观察了两人的根骨不否认道,“的确是两个好苗子,如此想来,说不定那个计划倒可以让这两个孩子来操作!毕竟眼下各个副将都有要职,对抗乐毅少不了他们!”
“你莫非真的打探了什么东西?”黎公虎目一睁,盯着白武,若是如其所说找到大衍国的破绽,即便这一次他黎公军直接阵亡了一万人的代价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那座小城业乃是大衍军的一处粮草存放地,虽然其还有另外两座城池,但若是能够将这一座毁掉,这百万大衍军即便粮草不断,但是军心恐怕得有不小的折损!毕竟百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可不算少!”
“如此重要的小城,地方守备应该不少吧!”
白武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将地图展开在桌上,一指点在小城业上,“黎公你看此城,北东西三方是大衍国的领土,唯有南方是我大秦帝国的领域,但是业的南方足足有数座大山环绕,尤其还有最为险峻的华山,大衍国的人定然想不到这里会有人能够突袭,故而这粮草重地业城的守备绝对不会多,而我估计,大概唯有一千之数!”
黎公闻言,睁大了眼睛颇为欣喜,白武摇了摇头,“即便如此,此城想要拿下并不简单,这华山周边的确险峻无比,山道崎岖,我等想要通过也需要不少时间,而且只能拍出一小部队,以免让他人察觉!”
“本来本将是打算让我那孩子率领一千轻骑前去,但是经黎公如此一说,不如让吾儿与这少年郎一同前去,两人共两千骑,以此子的战场嗅觉,足以应对很多突发情况!”白武看着榻上的陈向北喃喃道,其也是从副将那边听到了函谷关上陈向北扔毒水的事情,虽说是逞了物利,但是能够察觉他人所不能察觉的地方,管中窥豹,可知陈向北的敏锐!
见黎公还是有些许的忧色,白武拍了拍其肩膀,“黎公你就放心吧,这些孩子都不一般,玉不琢不成器,让他们受点苦头也好,若是成功,那便是大功一件,而且我们也要镇守此地,乐毅今日再受挫折,明日的攻势将要更加恐怖,我们也必须以绝对的精神专注这一场战事!”
“不过相比于本将这边和中间的函谷关,左边王羽那的情况可不太好啊……”言及此处,白武露出了几分愁色。
“此话怎讲?王羽那人在这等野战之事乃是大师,若只想要防守,即便对面有一倍于其的兵力,又有何妨?”黎公诧异的看向白武,后者叹了一口气,“沙成此人倒还好,若只是其统帅,即便兵力再多也无关紧要,但是狼骑此人,可不简单,本将曾听过其的一点谣言,若是如实,即便是我之先祖面对此人可能也觉得颇为棘手啊!”
如白武所说的那般,函谷关左方王羽的大营中,王羽的确陷入了几分难处,先前沙成率领十万军队发起攻势,却在王羽的壁垒阵之下毫无建树,便灰溜溜的退到了后方,而之后,狼骑只是派人送了一辆板车过来,板车之上装着一袋又一袋的麻袋,而当王羽让侍从打开其中一袋之后看了一眼之后,其面色猛然大变,不再给其他人看此中物件,沉声道,“这麻袋当中所放着的都是一节节的人舌,足有数百之数!”
“王将军的治下手段实在高明,狼骑我严刑拷打,也打探不出王将军的虚实,都是些忠君爱国的好士卒!狼骑便随了他们的愿,把这至死也不肯说的舌头送还给王将军看看!”狼骑在山脚之下,也能够看到王羽的脸色,大笑几声,转身带着部下离开山地。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王羽的副将肥吠看着一麻袋的舌头,目中也已经带着些许的畏惧,这些都是王羽派出去打探虚实的士卒,却被狼骑尽数抓住,受尽酷刑,本来战场上这等行为只能激发士卒的愤怒之心,尤其是对于一个掌控全军军心的将领而言,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基本毫无用处,但是狼骑的手段,已经超乎了常人的极限,绝非读兵家书籍的将军所能做出的事!
“果然不愧是大盗贼啊!没有一个,身为将军的觉悟!”王羽深深一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这便是狼骑的厉害之处啊!老夫的头,真的好痛!”
“肥吠你将这些东西拿下去埋了,莫要让士卒知道此事,还有西乙,将地图拿来!”王羽闭目沉思片刻,对着左右两名副将吩咐道,起身看着西乙拿来的地图,目光在地图上不断的上下搜索,喃喃道,“狼骑部下速度奇快无比,所派出的斥候基本难以逃过其追杀,若是正对面进攻我之壁垒,他做不到,而其如此做的原因,便是将我王羽困在这自己所垒起来的铁壁当中!”
“将军,将我等困在此地又有何用,这周边林地除了我军此处,别处根本没有可以容纳大军通过的地方,他狼骑的目的是?”
“无需大军,只需要数千轻骑能从我军边上绕行过去,来到函谷关后面,便会给中间的函谷关造成巨大威胁,而若是如此,那此战之败,便是我王羽之错!”王羽面色难看沉思了许久,方才一指点在一处山崖当中问道,“此处是什么山?”
“将军,这是马栏山,此处两边山崖奇高无比,唯有中间一条大概十几丈宽的小道能够通过,而这也是通往函谷关最近的一条小道!”
“马栏山……我军本营可有悄然接近的山路?你下去问问士卒,若是有人知道,便带其来见我!”王羽捏紧拳头,等着西乙的消息,过了半响,西乙带着一名颇为年迈的老兵前来,“将军,此人早先便是此地山民,对于这附近的山路异常熟悉!”
“好!”王羽喜形于色,起身双手把住老兵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这老兵被王羽的双手拉住,已是激动的不能自已,大秦王朝身份地位差距极大,他不过一小卒竟然被一名将军如此对待,顿时热泪盈眶就要跪下,“将军,老卒单名一个喜,将军有何要事,老卒就算豁出这条命也定要为将军做好此事!”
“老人家莫要如此!”王羽拉住老卒喜,安排其坐到边上问道,“老人家,这附近的山地你可算熟悉?”
“闭着眼也可指出何山何地,该如何走!”
“好!老人家,本将问你从此处大营可有到马栏山的隐蔽小道?”
老卒喜沉思片刻回道,“大道有三,不过皆从此山前方所过,倒是有两条小路,崎岖无比,异常险峻,即便是老卒我也只不过走了两三遍,危险的很!”
“不怕,只要有路就好,老人家,我便请你带着两千人从那山路前去,务必要快,随行的还有我的儿子,此事事关重要,就麻烦老人家了!”王羽面色沉重,双手抱拳对着老卒喜一敬,后者颤抖的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郑重其事道,“卒喜,势必完成将军所托!”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王羽锤了锤胸口,让西乙带着自己不过十七八岁的儿子王贵,与其吩咐了此事的重要性之后,便让王贵带着老卒喜,清点两千人马朝着大营后方的小道走路!
“将军,为什么让公子去?此事,并不轻松!”
“他与普通士卒有何区别,一个老卒为了我大秦都奉上一切,吾儿又怎能在这里苟且!这里他派不上用场,到那边他那一身功夫才有地方用。”王羽冷哼一声,走出大营,这派出去的两千人,事关重要!
“赳赳老秦,万难不摧!”
第十九章 武王自艾,白武定计,赳赳老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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