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文相机问道:“何以能够看出这是巫道之中的手段?”
路艰上真言道:“各家修道门户,将神通法门演化成字迹来施展的象形之术,唯有二家:一家是远古巫道传承,其二便是圣教祖庭的上清宗符道一脉。”
陆乘文闻言点头。
自然,有一层浅显的道理,路艰上真未说出口;这是因为此神通出自一位天玄上真之手,方能辩证源流,盖棺定论。
若是低阶修士挂羊头卖狗肉,或许也能轻易做成“神通化字”之事,只是那等手段,只是银样镴枪头,自然不足挂齿。
归无咎此时脑海之中浮现的,却是那日自黄阳界反转界天,到了所谓“北极天”的隐秘见闻。
如果巫道在隐宗之内还不曾做到到处开花的程度。那么不出预料,这半始宗便是御孤乘准备假托身份,与自己的决战的据点了。
归无咎当时浮光掠影所见,固然只是巫道的冰山一角;但是轻易可以判断,巫道一门虽然神秘莫测,实力决计不弱。不知为何,越湘上真得闻高柳上真背后的底细是巫道之后,竟甚是轻松的模样。
莫非隐宗一方对巫道实力估计有误不成。
于是试探着问道:“巫道传承,神秘莫测,深浅不示之于众。上真却谓之‘不幸中的万幸’,道理何在?”
越湘上真仪容齐整,并无髭须。这时他却伸手摸了摸下巴,略一沉吟,道:“这些都是道门秘辛,深奥莫测。纵然是天玄境同道,也未必能人人知晓。我等也不过是随侍恩师之侧,这才多有与闻。你三人前途无量,将来之事,提前参悟,本也无妨。”
越湘上真又言道:“五大道途,仙道,神道,巫道,武道,阴阳道。其中神道乃是圣教祖庭炮制而出,本质上仍是仙道的变种附庸,姑且不论。其余三种道途,武道,巫道,阴阳道,却另有一说。”
“神道,武道,阴阳道,其背后面目果然神秘无比,纵然连人劫道尊,也难以窥视一二;但是其所处位分,实是有一定之规。”
“此种规律,吾师称之为‘显隐殊途,各安其位’。仙道传承为显学,散于六合;神道、武道、阴阳道为隐学,退藏于密。据说这是无穷上古以前,几家传承自己做出的选择。仙道虽兴,却难逃纪元轮转之劫;其余三家虽然隐没无名,却能历劫长存。如何取舍,想来先贤自有考量。”
“具体到半始宗这件事。妖族、魔道,同样是此界之中的显赫势力。若背后妖魔作祟,极有可能蕴藏着什么重大的阴谋,后续风波决计不小。在此隐宗谋求入世的关键时刻,自然谁也不愿意生出变数。”
“但若是巫道的手笔,那么此处却只是其窥测世间的哨卡、触手之流,虽然颠覆一家隐宗听来依旧骇人听闻,但是事件性质终究较为单纯。”
“或许巫道传承在其无人能识的退藏之地,底蕴极其雄厚,甚至远超我隐宗合盟也说不定;但是在这朗朗青天之下,却不至于有过大的动作。”
荀申、陆乘文都不住点头,服膺其论。
但是归无咎心中却道,既往经历,阮文琴、御孤乘、姜敏仪都相继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除了武道传承外,阴阳道、巫道传承,甚至还在“三十六子图”的锋锐之一。
值此变革之世,显隐之分,真的还能那么泾渭分明么?
孤邑上真补充道:“还有一事。今朝所遇对手,并非妖魔画皮,而是血统纯正的道门天玄境修士,遭了侵蚀荼毒。若是妖魔道中多了这么一桩攻破天玄上真道心的本事,恐怕就连几位道尊也不能等闲视之。但是若是巫道手段,就能说得通了,抑且为害尚浅。”
根据孤邑上真进一步解释,归无咎才知,巫道类似手段,数万载之前在一家实力衰微的隐宗有所暴露。
其渗透手段另辟蹊径,乃是专择各家门户资质杰出的年轻弟子暗中下手,施以秘术控制。待其成长为天玄境之后,道基之中已经种下了固有缺陷,再也难以挽回。
此法听上去骇人听闻,但是实际的危害性,却要比直接侵害天玄上真小了许多。
因为方今天时有变,如归无咎、荀申、陆乘文这般,在金丹元婴境界时就断定有望天玄上真、甚至人劫道尊的绝世道种,才逐一现世。
其实在漫长的历史中,绝大多数情况下,天玄上真,依旧是从前仆后继的“一代之才”中凭借机缘、运数偶然成就。资质固然重要;但是资质强到一步道断、必成天玄之境,也不是什么世代都能遇见的。
这等层次的人才,纵然大肆布下种子,开花散叶,最终千百个人中也未必就能蒙中一个。
审明此理,此时战局也已经到了尾声。
高柳上真三人,使出一个“解”字,一个“散”字,一个“灭”字,相继动用三次巫道中“象形写意”的神通,终于抵挡下姚纯上真三次神通进攻。
但是,抵挡住三次攻势之后,高柳上真三人已是极为狼狈,个个衣衫不整,须发散乱。休要说天玄上真的气度,就算是和粗粗装饰门面的小宗元婴长老一流相较,也大为不及。
尚玄上真五短身材,矮小富态。原来看相貌甚为祥和,但是此时却狰狞可怖,眼中血丝密布。
他把手一伸,三人混一的元气之泽中,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登时被提取出来,粗粗凝练。沉声道:“高柳师兄。稍后你觑准了时机,看有无一线机会逃出生天。”
说完张口一吸,便将自家攫取的残余气海元气吞入腹中。
高柳上真一惊,道:“你……”
尚玄上真摇了摇头。他已经看出,双方差距甚大,再死斗下去毫无胜机。退一步说,就算能够胜得姚纯上真,对方还有三位上真以逸待劳。胜得一个,又如何能胜得二人,三人?
若是寻常场合,天玄境上修交手,纵然一方不敌,但是若要遁走也不为难。今次之症结,当在路艰上真所使那“天祭器”上。
非得从中找到突破口,方能觅得生机。
少顷,尚玄上真身与气合,忽尔化作离弦之箭,猛地向远方冲去!
若有一丝可能在那法宝牢笼之中冲出些微缝隙,那么高柳上真便有些许机会逃逃遁出去,日后为自己复仇,也不是没有一丝希望。
尚玄上真肯牺牲自己,并非无由,而是因为他心怀愧疚。
尚玄上真其人,相貌气质虽然都不甚佳,但是却颇有些附庸风雅之意。嵌虚峰天池,实是附近方圆数百万里的一处胜地,他也时常遨游揽胜,赏景修持。
他往常行走,自然是不曾动用“镇元塑灵签”的。
近日得知嵌虚峰天池乃是阴阳洞天出口,尚玄上真也是心中一惊,唯恐自家行藏暴露。但是暗中思忖,他往来巡游,都是高来高去,隐匿云雾之中。若非阴阳洞天内恰好有离合境以上的修士,难以发现他的虚实。
阴阳洞天中元气稀薄,远不如外界,必不至于有如此巧合。
再者说隐宗与圣教祖庭本是敌对,纵然圣教侥幸窥测,也决计不会泄露消息。于是尚玄上真便自以为安心,将此事藏在胸中。
如今事发,他以为是自己这里出了纰漏。圣教祖庭与隐宗竟尔沆瀣一气,高柳、尚音二人也被他坑害。
不过,此事若是现在再说出口,已经于事无补,徒然伤了己方锐气。尚玄上真暗中决定,永远将此事藏在胸中,现在唯有拼却自家性命,稍作补偿。
但是他若知晓,以上全是他的臆想。此事虽然自圣教祖庭而起,但其并未明着告密;从头到尾,却是荀申抽丝剥茧,将之托出水面。恐怕尚玄所想的就不是以身谢罪,而是调转云头,冲下来和荀申拼命了。
归无咎见三人之中,忽然有一位仿佛化作流星一般自天上划过,激起刺目光华,往正北方向全力冲刺,声势实在骇人。忍不住转过头去,望了路艰上真一眼。
见路艰上真依旧是一副淡定自若的面容,归无咎便心中有数了。
果然,数息之后,远处忽然发出一声闷响,似有一物猛然爆裂。那震烈之意传递过来,只震地气机横流,飞沙走石,神熏岛也微微摇晃,仿佛孤舟摇曳。
但是这气势虽然骇人,但路艰上真所使“蛇蜕”中传来的划定一方界限的感觉,却稳固如昔,没有丝毫动摇。
高柳、尚音二人见尚玄生死不知,但显然并未竟功。目中泛红,只觉一口浊气憋在胸中,发散不得。想要尽力反扑,又浑然使不出力气。
姚纯上真平静地紧,双掌一分,身后庆云华池之中又伸出两只巨手。
只是这一回似乎与先前那擎天巨手有所不同。这两只巨手一左一右,仿佛不是神通,而是自家真实的两只手掌一般。远望之掌纹宛然,色泽如玉,尤其精致细腻。
两手分左右抓去,高柳、尚音二人勉强所设防御,宛如土鸡瓦狗,一触即溃。不旋踵,两只巨手已将高柳尚音二人分别握住,然后瞬间生出虚实变化,收敛至丈许大小。
姚纯上真面色之中,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轻轻一用力,就将二人捏死,化作两滩肉泥。
归无咎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但是此刻真真切切的听见两位天玄上真骨骼破碎的声音,心中依旧不能不生出波澜。
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此等原本纵横一界、万众敬仰的人物,最终却倒在杀劫之下的,必定会愈来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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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显隐殊途 天玄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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