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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身为矩尺 知己知彼

    瀛水台中。
    一方石台,两瓮青瓦,纵横十九列,黑白分明。
    姚、权二位上真暂留此处,归无咎也不便提前离去,索性一齐等候,等候那最终的答案。
    如此境界修道者若是打坐行功,一转念便是数月数年时间,所谓“山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但若如此招呼客人,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娱情养性,人情练达,纵然是修道中人终不可免。所谓“人道即天道”,便是此理。故而归无咎竟与二位天玄上真以对弈消遣,忽忽然已是三日过去。
    这对弈之法也是有讲究的,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默运神意,深算棋路,非得从万千旁径之中择一最优解不可;另一种是落子如飞,全无间隙,完全不作计算,只凭借一瞬间的直觉行棋,买定离手终无悔。
    第一种弈法,归无咎确然胜少负多,仅有的几盘胜局,还是对方有意相让的结果。毕竟双方修为差距极大,并非资质所能弥补。但是第二种弈法与二位上真各对弈十局,竟是个胜负各半的结局。
    要知晓,这一种弈法虽然显而易见是在考较弈者道缘之高妙。但是对于局中之人来说,过往之经验所系,也当融合了莫大的智慧底力。总而言之,阅历较深者,所占的便宜绝不在少。
    能够顶住千万载寿元的阅历之差,下出平分秋色的局面,其中之意义可想而知。
    不过眼下这一局,归无咎却乐得作壁上观。棋盘之中寥寥二三十子,对弈双方,正是权上真与本门瀛水上真。
    权上真落下一子,忽的道:“如今局面,诠道一会不仅仅是你个人证道磨砺之会,反而多出一桩功用,犹如量天之尺。我辈修道之人,天资才情到了这一步实属不易。若是能够为我隐宗多保存下一些人才,归道友也是功德无量。”
    归无咎笑言道:“此事不过是顺手为之,亦是义之所在,归无咎实际上无所付出。上真言重了。”
    二人这一番对答,依旧是事关隐宗合盟的规矩。
    依照“前尊后尊,首尾相顾”的誓词,隐宗会盟一处之后,主导之宗门当是有人劫道尊坐镇的宗门,以及盖世英才未来足以成就此位者所属之门户。
    但是除此之外,若是较之那断代千古的人杰稍逊一筹的天才人物,所属宗门同样可以列席建言,暂为从属,庶同候补行走一类。
    凡俗王庭中的官吏属员,有常任,有流任,大约与此相同。
    须知当年诸位人劫道尊,立下此盟时,并不知有《三十六子图》这一异物,一一精审人物。对于各家天才弟子到了哪一步才有入局资格,也是颇废了一番心思,留下一道衡量之矩尺。
    说起来,此处便是本土人道文明较之九宗道传,在道法微玄之上的差距了。
    在九宗之内,即便是有望丹成一品的天才,依旧有高明法门衡量其中的细小差距,剖析毫厘,探微索隐。
    无论是“元元”所言七步八品,还是幽寰宗九周半山之试,又或是结成金丹的一瞬间,考量拖延消纳玄种之力所用时辰的长短,均可于百尺竿头,再分高下。
    而本土人道文明,于此却粗疏了一些。功行到了如清微宗范移星的水准,便如同踏入一道未知的领域。若再往上走,非是功行相若之人斗上一场,往往极难判明。
    当年诸位道尊倒是留下了法门,三日前归无咎也曾亲自尝试。
    奥秘就在潜藏于各家宗门大印中的铭文内。若是如归无咎一般窥破迷障,得见书契真容者,便是第一等的英杰,堪入“后尊”之列;若是稍逊一筹的人物,能够打破禁制一瞬,但却无法持住自身,辨明文字,当有了第二等“列席”的资格。
    但有一桩遗憾,此法门有进无退,若是轻易尝试却又不能过关,试法者不免神魂破碎而死。
    而能够成为隐宗真传中的佼佼者,自然都是自信过人。在遇到足以击败自己的对手之前,无一不以为自己便是今时今日的主角。
    贸然相试,其中惨烈可以预见。
    而归无咎的铨道会比试,无疑成为一道标尺,对于诸家真传的功行深浅得以作出清晰的量度。也使得那些稍逊一筹的人才,免得白白送了性命。
    瀛水上真与权上真又相继落下数子。
    归无咎忽道:“三日已至。想来二位上真也早已胸有成竹了。”
    权上真不答,微微转首,往一旁观战棋局的姚上真望去。
    姚上真却是一副侧耳倾听的动作,出神半晌,终于微微一笑,道:“巧的很。恰好在十息之前,尘埃落定。”
    话音方落,面前棋盘正中的空间内,蓦然洞开一个半丈高的豁口,气息幽深诡异,倒像是异空间的通道。姚上真小指一勾,一只硕大的黑熊首级被提溜出来。
    这熊首精元内固,却体察不到丝毫妖气。那脖颈断口处却宛如锯齿一般,似乎是被什么极为蛮横的力量摧毁,泯灭一切生机。
    姚上真望了一眼,口中吐一口清气,浇灌熊首之上。这一口气加身,此熊似乎还魂一瞬。眼皮一跳,熊口张开,吐出两幅卷轴。
    姚上真一点头,却并不主动去取。只道:“归道友请看。成败可否,尽在其中了。”
    看她的意思,是要归无咎自己主动揭晓谜底。
    归无咎似乎全未觉察这略显凝滞的气氛。随意揭下两幅卷轴,把手一抖,铺张开来。卷轴中各自所绘,都是一幅人像,只是男女有别。
    另有一条,这画像中的人物,似乎尽是由深浅不一的绿色织成,迥异于寻常画作。
    画卷张开的一瞬,姚、权二位上真瞥了一眼,相视一笑。棋盘内外,胶着的空气似乎忽然冰河解冻,化作春风。
    姚上真笑道:“此图乃是爲山熊精吞食活人神识,自其神魂中采取所需,绘成图像。在此熊精目中,这方世界便是深深浅浅的绿色。故而成像图形,也依据其神识之中的形象具现,也不必惊奇。”
    “不过,纵然颜色有异,想必归道友也能识得二人身份了。”
    归无咎默然无语,他还真未想到,隐宗居然有实力做到这一步。这两幅画像,一男一女,他自然识得——《三十六子图》中排名十三、十九的两位便是。
    二人所属背景,也不问可知。
    《三十六子图》中,他所识之人原本就接近半数。这时又揭晓两人身份,对于他而言,整个世界的格局也由此愈发完整而清晰。
    姚上真似乎洞察归无咎所想,言道:“能够在圣教祖庭最核心的二百余位弟子中埋下伏笔,绝非轻而易举之事。十余万年来,一代代真传更替,江离宗底蕴虽厚,也不过成功过三次。”
    “前两次虽然侥幸得手,但是并未等到合适的发动之机。因此那一枚暗子也是自暗中生,自暗中死,再也不曾留下丝毫痕迹。往前溯回十二代真传,俱未能得手。直至六十年前,相隔四万载之后,终于再度成功埋下一子。”
    “如今能够得偿所用,岂非我隐宗气运逆转,天命所归。”
    归无咎思索一阵,道:“猝然发动,是否会引起对方警觉?”
    姚上真摇头道:“道友放心。本宗布置精密。如今圣教祖庭与诸妖部激战正酣,这一桩意外,对方追索下去,所有线索只会归因于妖部身上,全与隐宗无涉。”
    归无咎往那画卷之上,又仔细凝视了一阵。喟然道:“第十三位……这名次着实也不算低。就连我自己也未必敢言没有丝毫压力。但是二位上真看到这个结果之后,似乎信心甚足。”
    姚上真不置可否道:“这是道尊大人的意思。”
    “芈道尊略观《三十六子图》之妙。以为此图前十二子,中十二子,后十二子之分布,大有深意。归道友若能胜得甘棠荀申,那么此图卷之中排名十二位之后者,道友皆可一举胜之。至于判断的依据,道尊大人不言,姚某也无从知晓。”
    “今日看来,祖庭两大嫡传中,排名靠前的这一位恰好名列一十三位,可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权上真接言道:“换言之。今年之内,若是道友果能胜过本派真传荀申,那么隐宗合盟、下书祖庭,便是离弦之箭。一切筹码都将押在道友这一局中,势不可阻。”
    原来他们所言的“验证”,是应在此处。
    尽管本土文明道法稍稍粗糙。但是若是修到了人劫道尊这一步,其所做出的判断,归无咎也不敢轻忽。
    在面前姚、权二位上真看来,自己所面临的最大敌手,最终排名一十三位。乃是冥冥天定的大喜事,似乎天要归无咎成功。
    但是芈道尊所作判断,未尝不可以解读成:在相差一个大境界的前提下,他绝不看好自己能够胜过前十二名中的任意一人。
    归无咎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古拙森郁的身形。
    如果说和“岚”的破境完功之战是起点;与甘棠荀申之战是奠基;与祖庭二子之战是终局。那么,和这不速之客的一场胜负,实际却是三战之外最艰难的考验。
    如果那人真的选择破境元婴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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