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猛双手握拳,指节泛白。耳旁一直回想着,王子腾亲自来押他过来时说的话。
彼时,白章在场,王子腾不能说的太过直白,便道:“曹叔也算是王家的老人了,王家素来对你不薄,怎地就犯了这等糊涂,做出如此背主的事情来。大哥身为王家长子,乃是下一任家主,曹叔下毒谋害准继承人,可有想过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曹叔自己罪有应得也就罢了,可惜还要带累妻儿。”
曹猛身子一震,再次朝王子腾看去,王子腾的手上握着一块翡翠佩。质地并非最好,胜在雕刻成小鱼儿的模样,二指大小,乃是上个月他待儿子逛街看到,儿子喜欢,他买下来给儿子玩的。此乃儿子的贴身之物。
王子腾以妻儿性命相要挟,他能如何?给王子胜下毒这样的大事,即便他招了,王衡也绝不会绕过他,而妻儿在王子腾手里,自然也落不到好。若是他应了王子腾,承担下所有罪责,他自己是必死无疑,可妻儿或许……他也想过王子腾会否斩草除根,或者王衡会迁怒,但好歹还能有那么一分希望。
曹猛咬着牙,低下头去,“但凭老爷处置。”
王子腾心下一松,言道:“父亲,这种奴才,就该直接打死了。”
“慢着!”
王子腾一愣,循声望去,便见清和搀扶着林宁走进来。王衡见林宁步态漂浮,面色苍白,斥道:“胡闹!你才刚解了毒,受了大损,如何能下床?”
林宁轻轻一笑,缓慢而吃力的走进来,王子腾忙亲热地上前去扶,又让了自己的座位给他,林宁倒也不推辞,只等坐了这才道:“父亲,我总得知道是谁要害我,又为何要害我。”
不待王衡说话,林宁又看向曹猛,“曹管家说此事乃是你一人所为。这话我可不信。但凡杀人凶手,总要符合几点要素。一为凶器,二为能力,三为动机。”
“这凶器便是芙蓉靥,自是不必说的。这能力自然也是有的。曹管事在家中地位不低,又是父亲的人,自打父亲将你给了我,我便一直以礼相待,从不曾怀疑过半分。你与我日日见面,对我的饮食起居了如指掌。要下毒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是。”
林宁一顿,心下腹诽,若非是他的这个身份,若非是王子胜算定父亲即便偏心也绝不会有害他之心,怎么会着了这样的道?王子胜错在低估了王子腾,他这么早就已经将手伸到了王衡的身边去了。
林宁一叹,接着道:“然而,曹管事想要害我性命,动机呢?杀了我,对曹管事有何好处?我对曹管事素来敬重有加。曹管事想来自己也明白,父亲之所以让你跟着我,乃是想我早些熟悉王家的各方面情况,等日后接任家主之位,曹管事自然便是功臣。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只需你忠心对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事实上,这半年来,我也确实不曾亏待于你。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死了,对曹管事有什么益处。”
这么浅显的道理,王衡自然也是知道的。不然不会留着曹猛亲自审问。
林宁又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曹管事背后有人。这人或许是威逼,又或许是利诱,让曹管事为他办事。曹管事的那些银钱和宅子的地契便是最好的证明。只是,我死了,最为得利的是谁?”
最后一句,林宁说的轻描淡写,却是让王衡一愣。最得利之人大多便是幕后凶手,这个道理,王衡不是不明白。只是,若说这最得利之人,非王子腾莫属。自己一手带大,赋予众望的孩子,他不愿去做这个猜想。
王子腾已是被这一句唬得神魂聚散,怒道:“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以为是我下的手吗?”
“二弟说什么?我何时说过这种话?”林宁瞠目结实,十分惊愕地看着王子腾,一副怔愣茫然的样子,这架势仿佛那话当真不过是脱口而出,并无半分指摘之意,让王子腾胸中一堵。
若林宁当真是有含沙射影之意,他自然是要辩驳的,否则岂不是白白在王衡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可林宁这反应,反倒让他下面的话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活似他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
王子腾这厢一口气堵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心下憋闷得恨不能掐死林宁。可林宁却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转向王衡道:“父亲,我想着会不会是我们王家的政敌?咱们家虽然早已不从军,可祖上的底子还在。又居在金陵这样的繁华之地,这些年连同薛家一起置办了不少家业。再有父亲乃是江宁织造郎中,这位子也有不少人垂涎。未免不会有人盯上了我们王家,从而收买了曹管事里应外合。父亲,曹管事不能杀,此事必须查清楚!”
曹猛听得心头一跳,抬头望向王子腾,只见王子腾眼中杀意更甚,那藏在手中握着的小鱼儿翡翠佩竟是被折断了。曹猛三魂俱散,疏忽起身,奋力朝门柱撞去。
这一变故实在突然,本来出其不意很能得逞,谁知半道杀出个清和,将他拦腰抱住。
林宁嘴角轻扬,“曹管事对这幕后之人可真是忠心耿耿,不惜以死相保。只是恐不能让曹管事如愿了。看曹管事的样子,只怕今日你是不会招的了。父亲,不如将曹管事先关押起来。曹管事的那些银票,是哪家钱庄,何时汇入,何人去办的。想来大笔的银子,钱庄都会有记录。再有那宅子,曹管事乃是奴籍,不可置办家业的。这宅子在何人名下。即便是个挂名之人,咱们也可以顺藤摸瓜。”
王子腾身子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转瞬又恢复正常。王衡倒是采纳了林宁的意见,让白章将曹猛押下去。在曹猛出门之时,林宁又道:“还要提醒曹管事一句,不要想着咬舌自尽。这种做法只在戏剧话本里存在。这咬舌之法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咬断,而便是咬断,也并非都能致命。若是不死,即便曹管事开不了口也还能写,曹管事识字。”
这话看起来像是对曹猛说的,只有林宁自己清楚,他是对王子腾说的。
曹猛被看押,有人盯着,他没有武器,便是自杀也只能选择咬舌。而咬舌……
王子腾绝不会允许曹猛还活着!
林宁有意无意地瞄了王子腾一眼,轻轻笑起来。
林宁略有些吃力的在清和的帮助下擦了身子,喂自己再喝了杯泉水,清爽地舒了口气,神采奕奕,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半死不活的模样。
她本就是用泉水激发出了毒/药的药性,又吃了从系统购买的让人表面看起来虚弱无力,呈将死之态的药丸。其实内里压根没多大问题。便是服用了芙蓉靥,也不过半年,有泉水的帮助,早已梳理干净了。
林宁随手取了一块玉佩递给清和,赞道:“做得不错。”
清和喜滋滋应了,他不过是按照吩咐护住那杯水,又在林宁的提醒下一直盯着曹猛,因而在曹猛自尽时拦了一把而已,就得了这等赏赐。瞧这方玉佩的水头,起码也能卖个五百两。他本就是王子胜的亲信,不论是自己还是老子娘包括妹妹一家人的身契都在王子胜手里,自然唯命是从,不敢有异心。现今立了功得了赏,便越发下定了心思,一定要好好办事,在林宁跟前得脸了。
林宁见他这幅喜色,摇头失色,又道:“看着点曹猛那边,有什么动静,过来报我。”
清和哪有不应。
交代完事情,林宁这才想起沈氏来。
“大奶奶可还好吗?”
清和面色一僵,踌躇犹豫,支支吾吾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
林宁见他这神色,哪里还猜不出来,面色瞬间严肃起来,厉声道:“不是让你交待下去,此事不许传到大奶奶那边吗?”
林宁有意做戏,将此事闹大,自然也想好了对策,因此在曹猛出去请府医的时候,便已经让清和传令进内院封了口。
谁知……
这么看来,内院也不消停啊。
清和忙跪了下来,“大爷,奴才却是传了令。然而翠姨娘知道了,伺候大奶奶的时候说漏了嘴。这才……”
林宁打断他,只问道:“大奶奶如何呢?”
“大奶奶,大奶奶受了刺激,当场便见了血,发动了。”
林宁面色一白,妈蛋,这胎肚子里的可是王熙凤啊。千万别死了啊。王子胜的愿望里可还有她呢!
“内院可有消息传出来?大奶奶生了不曾?”
清和摇头,“不曾!”
林宁哪里还能坐得住,刚上床便又掀了被子下来,大跨步就往内院去。那模样显然听不进清和的劝。清和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至了内院口,便见一小厮迎面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大奶奶生了,大奶奶生了!”
看这样子,似乎是要去外院来报喜的,许是走得太急,直挺挺撞在林宁身上,抬头见是府里的大爷,又想到大爷今儿刚遭了罪,这会儿不知怎么虚弱呢,别自己一撞人倒了或是撞出什么毛病来,吓得连连跪了下来,“大爷恕罪!”
林宁倒压根不计较这个,急切道:“你说大奶奶生了?”
那小厮瞅着这话头中的喜色,又见林宁面色尚可,言道:“是。大奶奶生了个姐儿!大奶奶身边的苏妈妈过来告知的,说虽是早产,却也有将近六斤,长得可白嫩了,往后必然是个美人胚子。还说……”
见他竟是滔滔不绝起来,林宁赶紧打断他的话,“大奶奶怎么样了?”
“母子均安。”
林宁总算落下了心中大石,大步往前去。因已经入了内院,清和只能和那小厮一样在院口守着,不方便往内院里头横冲直撞。遂唤了个守门的婆子过来,交待让内院大爷身边的丫头照看着些。
廊前,翡翠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着,见了林宁面上一喜,奈何林宁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径直往屋里去,确实被好几个嬷嬷丫头给拦了下来。
“大爷,产房里头还没收拾好,爷们可不能去。”
这么说着,面上却全是见到林宁平安无事的喜悦。林宁知道大魏的规矩,皱了皱眉,见面前堵了一层人墙,死活挤不进去,便也只能放弃了。索性他过来也是为了安沈氏的心,便隔着门问了一句,得到沈氏喜极而泣的答复后,又道:“我很好,耿大夫已经看过了,并无大碍,你不必担心。”
能从外院走过来,完好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便是没见到林宁的面,沈氏也可知他应当并无大碍,自此放了心。
丫头们倒是虑着林宁的身体,一左一右的搀着林宁,生怕他有个闪失。那头稳婆倒是机灵,已是抱了孩子来给林宁看,“大爷瞧瞧,好俊的姐儿!”
新生儿大多都是皱巴巴的猴子一样,眉眼都没张开,何况还是早产儿。林宁无语,这哪里看得出来俊不俊?不过嘴上倒是没反驳,笑着道:“赏!院里每个人都赏三个月月钱。”
院子里一众下人笑着谢赏。
云苓大约是得了清和的信,不敢让林宁太过劳神,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劝了林宁好几次,让林宁回去歇着。
先前躺在书房乃是他毒发突然,后来解了毒便睡了过去,没人敢挪动他。如今竟然已经到了这里,倒也不必再往外院去了。按照大魏的规矩,妻子生产后那一个月,丈夫都是不能在房里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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