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悦见她们二人相携着出了院子,便让采岚给她取了一本书出来,她一边溜达一边看书消遣。
那边桂嬷嬷正帮着采岚一道归置带来的箱笼,时不时与采岚有说有笑的搭着话。
因着先前那番变故,几人的关系倒是一下子就融洽起来。
谢静悦走的有些累了,便直接坐到院中的石凳上,她伸手翻开一页书,耳边不适还能听闻屋内一两声说笑声。
春日的暖阳晒得院内暖融融一片,时不时一阵微风拂面,她惬意的忍不住要叹息。
这是她自打做过那个梦境之后,心里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安宁。
她低头看向垂在腰侧的那块白色玉珏,忍不住伸手摩挲了几下,温润的手感让她情不自禁的嘴角微微上翘。
这一刻,她心里即没有去担忧将来的险境,也没有想要汲汲营营的去为将来谋划。
心里一片空灵纯净,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起来。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她干脆什么也不想,放空思绪任由这安静祥宁的气息将自己包围。
…………
许是这处小院当真清净的缘故,整个下晌,这边都未有任何人前来叨扰。
酉时刚至,翡翠她们就取了晚膳回来。
众人用罢,又伺候谢静悦梳洗沐浴。
采薇与采岚交换了一下眼色,采岚便把谢静悦换下的衣物收拾起来,“小姐今儿还是早些歇了吧,明日一早就得起,还得赶在卯时前去前面上香呢。”
采薇帮谢静悦擦干头发,又拿梳篦细细替她梳过一遍,“那今晚这边便留奴婢值夜吧,采岚姐姐和桂嬷嬷还有翡翠姐姐今儿晚上便先去歇着吧。”
桂嬷嬷和翡翠对视一眼,见谢静悦没出声,显然默许采薇的安排。
桂嬷嬷想着来日方长,想要讨谢静悦的欢心,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更何况自己和翡翠到底是老夫人院中派来的,哪里又能及得上采岚采薇二人在谢静悦身边来的亲近。
她便伸手一拉还要上前的翡翠,又伸手接过采岚手上的衣物,“如此也好,这些就交由奴婢去洗了,采岚翡翠你们先去歇着……”
说着,也不待其他人有所反应,抱着衣物就出了门。
采岚看了谢静悦一眼,见她轻轻颔首,便也拉着翡翠退了出来。
采薇上前关好门扇,又伺候谢静悦上了床榻。
这才抱着自己的铺盖铺到一旁的脚踏上。
谢静悦见她这般,不由失笑,“哪里就用得着如此,这天早晚还有些凉,当心在这受了凉,你就跟在家一般,歇在临窗的炕上好了。”
采薇倒有些不放心,“这里到底不比在家中,奴婢还是在这边歇着安心些,您放心,奴婢这褥子厚实的紧,冻不着。”
谢静悦见她麻利的铺好被褥,便也不再多劝,左右她夜里基本不起夜。
采薇很快便收拾好自己,灭了外间的灯,这才坐到脚踏上,“奴婢下晌跟翡翠姐姐一道出去,倒是把这寺里几处都看了看,算是认了一下路。”
谢静悦放了手中的书,看向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前面的几座佛殿白日那了明大师已经带咱们看过,奴婢便跟着翡翠去看了看这后面留着香客居住的几处精舍。”
“听说这边的精舍都是留着招待女眷的,奴婢看了一圈,除了咱们这个院里有人住了,其他几处都是空关着的,就是离咱们这边不远的一座院子,今儿下晌倒是见到两个小沙弥在那边洒扫,显然是有人要住进来了……”
谢静悦挑眉,既已安排小沙弥特意打扫了院落,看来寺中是已经提前接到消息。
赶在这个时候住进来的,显然也是为了祭奠而来,但又没人知会自己这边,那么来人显然与靖远侯府无关。
谢静悦不由微微坐直身子,无声的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采薇显然也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她继续道,“奴婢便想着打听一下,是哪家的女眷要住进来,毕竟离咱们这边这般近,若是相熟的人家,说不得到时人家会来看望小姐……”
“那小沙弥倒是嘴巴严实,只说是听了明大师的吩咐,并不知是哪家的女眷。奴婢无法,倒也不好强问……倒是后来回转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听了一耳朵,明日里来人应该是长公主府上的……听说还是奉旨前来……”
“长公主府?”谢静悦凝眉,随即又了然,“那应该是来祭奠已故靖阳王的。”
“不过……”她看了采薇一眼,“你们先前没有打听出来,显然这普济寺对众僧管教极严,又怎么会无意中听到有人议论此事?”
采薇闻言先是愣了愣,片刻之后也回过神来,“您这一说,还真是……奴婢先前还只当巧合,这会儿想想确实有些不应该。
这一下晌,奴婢和翡翠姐姐沿着这精舍连同后山都转悠了一圈,也没有见到哪里有小沙弥在一处谈论的,倒是回来时,无意听到院墙那边有人说起此事。
这样一想倒是越发有些怪异,……当时只是听了那么一两句,竟是连是谁说得,都没见到,小姐……这又是何人要给咱们捎话……他是何用意?”
采薇不知想到什么,面色都有些苍白起来。
谢静悦知道她这是想岔了,忙出言安抚,“对方倒也未必是歹意……说不得只是送咱们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采薇见她一脸的认真,不由后怕的拍了拍心口,“吓死奴婢了……可这又是谁示意的?”
还能有谁,左不过就是那个叫了明的知客僧。
对方今儿待自己一行人确实极为和善,如此做,谢静悦倒也不觉奇怪。
若果真是长公主府的人前来祭拜,自己明儿也必定会见到,对自己来说,这事不是什么机密,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
只是这寺中的规矩应当是不许对旁人透露香客的身份,这也是为何先前采薇没能从小沙弥那边得知的原因。
但是自己这次来到底不比寻常的香客,好歹也算是奉旨前来……
而且自从进了这普济寺之后,便处处对自家礼遇,不管是居住还是吃食,都处处妥帖。
这里面虽有靖远侯府打点的结果,但普济寺这十来年紧闭山门,俱不接待任何香客,你能指望人家有多看重靖远侯府。
说到底……,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次多少还是沾了姜太后和那位未曾谋面靖阳王的光了,但这样的人情却是不能不承的。
了明那边说不定就是知道了采薇在打听来人的消息,这才授意下面的人,给采薇递了个话。
毕竟在对方看来,若是自己想要前去结交长公主,明天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权当结交一份善缘,这了明还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怪不得做了这知客僧。
可是自己会去吗?
谢静悦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自己肯定是不会去的,而且也不能去……最起码她是不会主动前去结交长公主府中的女眷。
一则就是因为姜太后。
姜太后进宫后,至今也未曾召见这位长公主。
这在大家看来显然都是不合情理的,但是偏偏姜太后就这样做了。
心明眼亮的都知道这长公主与太后之间,必定是有什么不能调和的矛盾,不然姜太后也不至于不顾母女亲情,这么多年未见,甚至于如今已经回宫,也不见自己这亲生女儿一面。
而靖远侯府的裴老夫人偏偏是第一个被姜太后召见的……不论谁都看得出,裴老夫人与姜太后关系匪浅,但是这样便也自然而然把裴老夫人划拉在姜太后的阵营里面。
姜太后与长公主母女不睦,自家又是站在姜太后这一边的,这个时候去结交长公主,让姜太后如何看,又让裴老夫人如何做人。
所以,她肯定是不能前去拜见的。
再有,这些年她虽未怎么出门,但这长公主府的消息倒也听说了那么一些。
长公主府如今在京中是一等煊赫的门第,不说长公主与建武帝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就是驸马爷傅坤,那也是手握京畿大营五万人马的实权人物。
这可是彻底打破之前驸马不掌实权的律例。
更别说长公主生的两个儿子,如今俱是在六部担任实职。
可以说,这京城中,最为炙手可热的皇亲国戚,非长公主府莫属。
可偏偏姜太后一回京就打了这位长公主的脸,若说这里面没点什么……呵呵……只怕就是那三岁小孩也不信。
可偏偏就在此时,长公主竟然奉旨前来普济寺祭拜。
奉旨?奉谁的旨……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谢静悦想到这里却是微微握紧了拳,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
若说先前梦里发生的一些事,她还不太明白的话,此时已经有了些许眉目。
那些她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违和的事,先前一直想不明白,总觉得还差些什么。
那么……现在再来换了方向想……很多事就差不多能说得通了。
由此可见……是不是此时的靖远侯府……已经算是站在了某些人的对立面了呢?
她微微闭上眼,有些不敢再往下想……事情若真是如自己猜测的那般……那……那仅凭自己……
她抬起手臂,细细打量这白皙纤细的胳膊,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越发显得有些单薄的不堪一击。
终究还是无法改变吗?
喉头不由涌上一阵苦涩,她忍不住快速的眨了眨眼。
“小姐……小姐……”一旁的采薇见她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发呆,只当是自己先前的话吓着她了,心里顿时懊恼自己嘴太快,什么事都往出来说。
自家小姐才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自己真当她懂事了,就什么事都让她操心。
谢静悦回过神来,看见采薇眼里的担忧,强忍着心里翻腾不止的思绪,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我无事,只是想起一些事罢了。”
她顿了顿,轻轻抿了抿嘴角,“长公主那边的事与咱们无关,不必前去叨扰,只管做好咱们的事即可。”
采薇点头,“嗯,奴婢知道了。”
谢静悦伸手拉了拉被子,“不早了,先歇了吧。”
采薇忙上前,扶着她躺下,又替她掖好被角,见她已经合上眼睑,便起身把一旁的宫灯灭了,只留一盏小灯,隐隐给屋内留下一丝光亮。
采薇躺在脚踏上,却是半天也没能睡着,屋内很是安静,甚至隐约还听到窗外一丝风吹树梢的声响。
她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尽快睡着,却在此时听得床榻之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显然自家小姐也未睡着。
她不由睁开眼睛,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床榻之上。
就见原本平躺着的谢静悦不知何时已经侧过身来,面对着床外。
“小姐,可是睡不着?要不奴婢去点安神香?”
“……不用,只是换了地方,有点儿认床罢了,你快睡吧。”
采薇见此,只得重新躺下。
半晌,不知怎的她突然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小姐,您不要担心,若是有什么事,咱家的护院就在靠前面的那处偏院里面住着呢,奴婢今儿特地绕过去看了,离咱们这边最多一炷香的功夫,奴婢跑着去的话,最多也就半炷香……”
谢静悦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分散了些许,一听她这迥异与往常的言语,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原本一直积压在心口的那股郁气,倒是消散开来。
听得谢静悦的笑声,采薇才惊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懊恼的伸手捂住嘴,自己今儿这是怎么了,老是说些不该说的话。
但是听着谢静悦轻浅的笑声,她也不由跟着弯起嘴角。
“你也不要胡思乱想,好好歇着吧。”谢静悦轻声道。
见采薇应声,她抬眼看向帐顶,又翻身朝着床里侧,手指却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什。
是那块平安玉珏。
她的指尖微微一顿,这才把它握在手里,些许冰凉的触感让她也不觉冷静了下来。
美人如花隔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