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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下狱

    在刘承祐的不作为,甚至有意纵容下,西京的风波是愈演愈烈。似乎是感受到了天子的心意一般,史宏肇果然将他的手伸向了其他人,包括当朝之臣。
    真让史宏肇把所有抓起来,他倒也没蠢到那种地步,但是,进行一些“针对性”的打击报复,却也不难,尤其是那些为他所厌恶的文臣。
    在如今大汉的朝堂上,是有一条鄙视链的。类似史宏肇的武夫鄙视文臣,似杨邠、王章这样的文臣又鄙视儒臣,而儒臣,似乎鄙视一切。
    拿史宏肇来说,他对文臣,似乎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与蔑视。又或者是因为自卑,虽然这是个文道不昌的时代,文士地位不高,但不是所有武夫都拿愚昧无知当炫耀的资本。尤其是到了史弘肇这种地位,深恨旁人讥他鄙夫,笑他见识浅薄......
    尝与人言:文人难耐,轻我辈,谓我辈为卒,可恨可恨!
    这一次,让史弘肇逮到了机会,自然是借题发挥,怎么“痛快”怎么整。左右,在西京搞事情,可比在东京阻力要小太多了,又在刘承祐这个皇帝的授意下,且师出有名。
    这番风波的顶峰,是史弘肇将目标找上了苏逢吉。对于苏逢吉这么个经常在朝中兴风作浪,作威作福,挑拨离间的小人,史弘肇是一向厌恶的。
    西京这边,要说最大的地主,庄园最大,行为最猖獗的,还是数苏逢吉的人。于是,在查检留庄园的过程中,史、苏两人对上了。
    史弘肇派军查抄一座苏逢吉在洛阳近郊的庄园,苏逢吉的部曲庄仆也是够张狂,竟然手持武器抵抗,直接被攻破,苏逢吉的徒附之众数十人,被杀。
    苏逢吉闻讯赶到之时,已经晚了,大怒。与史弘肇一番激烈的争执,但一张嘴,哪里能抵得过武夫一把刀。若不是史弘肇头脑还保有一丝清明,恐怕就当场将苏逢吉给拿下了。即便如此,两人也直接闹到了刘承祐御前。
    “陛下,史弘肇倒行逆施,滥捕朝官,私设刑罚,贪掠民财,草菅人命......”
    刘承祐是头一次见苏逢吉这般失态,就像是被史弘肇踩到了尾巴一样,彻底撕破脸皮,在御前弹劾攻击史弘肇。
    扫向史弘肇,只见他阴着一张脸,也是愤怒不已,朝刘承祐拱手:“陛下,经臣查证,苏逢吉在洛阳,大肆侵占田亩,部曲家仆,横行不法,逼民为奴。前番,竟然还敢派人去官府民屯,捉拿屯民,为其私耕。其庄园佃农,皆以镣铐加身,其苛虐百姓若此,岂能为相,立足于朝堂。请陛下罢其职,问罪!”
    “简直胡说八道!”听史弘肇这么一说,苏逢吉益怒,紧跟着朝刘承祐道:“陛下万不可听信史弘肇谗言。据臣所知,史弘肇假王命,自专其是,诬害忠良,滥施酷法,中饱私囊。致使西京御人心惶惶,怨声载道。此人乃当朝大凶,国家祸患,请陛下除之。”
    “奸贼!血口喷人!”史弘肇似乎也被说到了敏感处,撸起官袍,露出拳头,对着苏逢吉,两眼直欲喷火。
    “大胆史弘肇,在陛下面前,都如此骄横,可想而知平日里是怎样的猖獗。”见史弘肇的动作,苏逢吉很识趣地朝后退了两步,习惯性地扯刘承祐这张虎皮,质问他:“难道,你还欲于殿上动手?”
    “你以为某不敢?”史弘肇吼了句。
    “够了!”这个时候,一直沉着脸,听二人争论的刘承祐,终于忍不住了,暴喝一声:“尔等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刘承祐突然发飙,倒将二人吓了一跳。苏逢吉眼神一斜,见刘承祐发怒了,嘴角扬起一点窃喜,赶紧躬身,装出一副卑恭惶恐姿态,请罪:“臣无状,请陛下恕罪。”
    史弘肇似乎也冷静下来了,与刘承祐对视了一眼,为其冷漠的目光所慑,撸下袖子,阴着一张脸,也请罪:“请陛下恕罪。”
    殿中慢慢地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刘承祐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史、苏二人。眼神中古井无波,脑子里则在冷静地思考着,该如何处置此事,该借题发挥,还是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这个念头,几乎在第一时间便被刘承祐掐灭了。
    史弘肇咬上苏逢吉,这可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而二者,互相攀咬,则是喜上加喜。
    对于苏逢吉,刘承祐早有整治之心,只是一直没考虑好,什么时候动手罢了。
    打一开始,刘承祐对苏逢吉的印象便一直不好。大汉建立之前,此人还有所收敛,但立国为相之后,此人所作所为,一点都无愧于“奸贼权相”之名。卖官鬻爵,祸乱朝纲,目无君主,违背禁令,骄奢淫逸,纵容不法......
    哪怕此前,刘承祐派人拉拢,也只是违心,想要一个对抗杨邠的盟友。然而事实上,哪怕不用刘承祐,杨苏之间的争端与矛盾也是够激烈了。并且,此前苏逢吉还经常借刘承祐的风去,对抗杨邠。
    到如今,苏逢吉实则已成为大汉朝堂上的一颗毒瘤。这个人,得志便猖狂,所作所为,真的太猖獗了。
    一定程度上,比起杨邠,刘承祐从本心上讲,更加厌恶苏逢吉。当然,要说矛盾,刘承祐与杨邠之间还是要严重些,那是关乎皇权的斗争,纵能压制一时,也终究难以调合。
    “苏卿,对史卿所控之罪,你有何话讲?”过了一会儿,在史、苏二人不自主地生出些紧张感时,刘承祐终于开口发声了,对着苏逢吉。
    “此皆乃史弘肇污蔑......”否认之言脱口而出,不过在注意到刘承祐冷淡的目光之时,苏逢吉声音不由得哑了,那淡漠的眼神,有些让他心慌。
    嘴唇似乎有些发干,苏逢吉咽了口唾沫。
    深吸了一口气,刘承祐顺手自御案上拿起了一叠奏章,掂在手里,居高临下对着苏逢吉,冷淡地说:“这些,是朕登基之后,收到的关于你违法乱纪的奏章,月余的时间,竟有二十余份!”
    闻刘承祐之言,苏逢吉心中一惊,愕然间,迅速地反应过来:“定然是小人作祟,诬害于臣。对那些不实之言,陛下切不可相信!”
    苏逢吉这回答,几乎是还想把刘承祐当傻子糊弄。
    “苏逢吉!”刘承祐怒喝一声:“你当朕可欺吗?”
    刘承祐的猛然喝问,把苏逢吉彻底震住了,错愕应道:“臣,臣不敢。”
    “卖官鬻爵,此事有假?汝州刺史,明码标价五千缗,此事有假?”
    “纵容家仆,横行不法,欺压良善,有假?”
    “逾制私扩府宅有假?违反朝廷禁令,有假?”
    “圈地害民,强抢屯民,与官府冲突,有假?”
    “......”
    “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要亲自看看吗?还要朕一一给你点出吗?”刘承祐用力地将奏章甩在御案上,冷冷地注视着苏逢吉。
    “臣,臣,臣......”苏逢吉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臣臣臣”了半天,终是道出一句“有罪”。
    这个时候,史弘肇又适时地出声补了一刀:“陛下,臣自苏逢吉庄园中,搜出了一些兵甲,其家仆,也多持利器。其暗蓄甲兵,只怕其心怀异心,别有图谋。”
    苏逢吉看向史弘肇,已是目眦欲裂。其他罪,纵使再重,他有信心圆圜过去,但史弘肇出此言,几乎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私蓄甲兵,这可比草菅人命什么的,要敏感得多。
    “万万不敢,臣万万不敢有异心啊!”顾不得许多,苏逢吉忙不迭地请罪,说道:“臣对陛下,对大汉忠心,天地可鉴。陛下切莫听信史弘肇污蔑之言!”
    刘承祐则仿佛被激怒了一般,根本不听其解释,怒声朝外边吩咐道:“来人,将此贼拿下,下狱,严加看管!”
    “陛下!陛下恕罪!陛下饶命!”苏逢吉是彻底慌了,被架出去的同时,不断地哀呼着。
    可惜,刘承祐不为所动。
    “拿下此贼,陛下英明。”史弘肇在旁,露出了点满意的神态,头一次,朝刘承祐恭维道。
    刘承祐似乎回过了神,叹了口气,有点意兴阑珊地对史弘肇道:“史卿这些日子办差辛苦了。”
    “为陛下与朝廷效力,不敢言苦!”史弘肇的性情此时恭顺地像只绵羊。
    刘承祐思吟了一会儿,对史弘肇道:“苏逢吉既下狱,其于西京所置产业,所敛粮财,便由史卿一并查抄吧。其违法作恶的党徒家奴,尽数拿下,不得走脱一人!”
    “是!”史弘肇提了一嗓子,兴奋应命而去,此人实在没有多少自觉。
    刘承祐看着其背影,史弘肇所不知道的是,刘承祐看向他的背影,同样冷漠。
    待其退下后,刘承祐的脸色慢慢地恢复了平和,目光也柔和下来,缓缓坐回御案后边,拿起一份方才的奏章,继续看着。拿下了一名宰臣,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一般。
    而手中的奏折,哪里是对苏逢吉的弹劾,只是东京转呈的一份政报罢了。
    “来人,传武德使!”过了一会儿,刘承祐清冷的声音响在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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