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书屋
首页海岛往事 第九章 疯狂的心 7

第九章 疯狂的心 7

    七

    夏夜风轻,大地安详。午夜时分,有数辆高头马车,正从漆黑的槟州某处橡胶园林里迅疾而出,向海边狂奔。那是一片苍茫荒芜的小海湾,人迹罕至,在海滩远处,不知何时停着一艘远洋帆船。头辆马车一到海边,车上立即跳下三个人,紧张四望,他们观察半天,见四周平静,在黑夜里互相点了点头。

    这三个人,分别是何兴林,郭强和郭盛。郭盛面朝大海,向帆船吹起一个响亮的口哨,哨声刺空,船那边举起一把火,在海中来来轻轻地摇了摇。不一会儿,帆船小心靠岸,数辆宽大马车陆续到达,何兴林大手一挥,马车上跳下数十人,都沉默领命,从马车上搬起什么,哗啦啦的向帆船扑去。

    是成或败,在些一举。今晚他们偷运的,就是众人渴盼已久的橡胶坯土育种。经过何兴林和郭强的认真培育,橡胶树种正在萌芽,逐渐成苗。众人忙活半夜,终于将数千棵坯土育苗,搬上了远洋帆船。

    这时,天快要作亮,东方微微露出了晨曦。何兴林在帆船上既紧张又激动,他对郭盛说道:“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

    郭盛也激动地点点头,望着何兴林,又望着郭强,说道:“大哥,你们要保重。”

    何兴林紧紧握住郭盛的手,说道:“南洋的胶园就靠你打理了,你也要保重。”

    郭盛悲壮的跳下船,扑扑跑上岸。这时,帆船开始启动,载着沉重与希望,缓缓向苍茫大海滑去。等到海上只剩一线风帆的时候,郭盛松了一口大气,挥手对着数辆运载马车边上的华工,叫道:“撤!”

    半轮红日湿漉漉在泡在海里,突然一下,犹如鱼跃出海面,亮通通的普通天地。何牧人正站在琼州远洋的客轮上,阳光刺眼,他一手遮眼,空茫的眺望着码头远处。港口逐渐忙碌,人来人往。这时,何牧人看见远方疾来一匹马,那马到了港口,从马背上就翻了一个身影,他定眼一看,心潮狂喜,那是郭盛。郭盛拴住马匹,冲向客船,何牧人连忙向他摇摇手,喊了两声,郭盛闻声登船跑来。

    “怎么样了?”何牧人焦急地问道。

    郭盛喘着大气,说不出话来,只是激动地猛烈的点点头。

    何牧人捏着郭盛两只肩膀,眼露亮光,掩不住兴奋地叫道:“太好了,你辛苦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阳光温暖的投射在他们身上,何牧人一扫多日积压心头的苦闷。只要船顺利出发,就等于事情成功了一半,只要进入公海,事情就成了八成。何牧人和郭盛正在船上畅谈,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口哨吹响,紧接着看到码头上跑来一队人马,迅速向他们脚下的客船冲来。何牧人和郭盛面面相觑,意感不妙,慌张向对方跑去。

    冲上客船的,是一队英国人率领的马来亚警察。何牧人冲向前去,激动地叫道:“我是船长,发生什么事了?”

    那英国警察留一幅八字胡,高大威猛,眼露蔑视地望着何牧人,叫道:“我们接到情报,你们客船偷运橡胶树苗,我们要搜船。”

    何牧人慌张叫道:“这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错不了!”英国警长不耐烦地,大手一挥,大声喝道,“搜!”

    马来亚警员不由何牧人争辩,分头迅速搜索去了。郭盛和何牧人目光对碰,俩人都暗自捏了一把汗。其实,何牧人早就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他和何兴林及郭强兄弟策划数日,为不引人注意,决定不走琼州远洋船务航线,用远洋帆船将橡胶树苗偷运回岛。

    英国警长在船上忙活许久,连个子儿都没搜到,只好悻悻率队走掉。郭盛望着他们离去,对何牧人心虚地说道:“但愿他们顺利到达公海。”

    何牧人目光空茫,语气激昂地说道:“天道酬勤,天佑琼人,我不信老天爷会瞎了眼。”

    郭盛听得些许安慰,说道:“兄弟,我走了。您保重,回岛后一有消息,马上给我来电。”

    何牧人握着郭盛坚实的双手,沉沉说道:“一定,兄弟你也要保重。”

    数日后,满载橡胶树苗的远洋同帆船,顺利抵达乐会县博鳌港。何兴林和郭强等人,港口里又换船,逆万泉河而走,然后折身三角洲河。当船只抵达目的地时,河边一片沸腾,阿春及阿香率领苗胞村民,聚集于河边等候已久。

    何兴林带郭强登岸而走,重返胶园,不胜感慨。他指着那广阔的坡地,对郭强说道:“看,这就是我们琼州垦务公司开辟的园地。”

    郭强登高纵目远望,惊喜地叫道:“不错,不错。”

    何兴林心头仿佛留着阴影,感叹地说道:“可是我们数千颗种子,全烂在这土地里面了。”

    郭强说道:“这次我们一定不会让这苗种烂掉!”

    何兴林紧紧地捏着郭强肩膀,说道:“我们成不成功,就靠你这个海龟专家了。”

    俩人正在交谈,阿春等人已将苗种撤到茅寮外的空地上。何兴林和郭强一一认真检查,发现育苗都长得很好。这时,阿香将两条毛巾,一人一条递给何兴林和郭强,说道:“两位大哥辛苦了,擦擦汗吧。”

    何兴林感激地望着阿香一眼,走到苗胞面前说道:“乡亲们,你们辛苦了。”说着,他将郭强推到众人面前说道,“这位也是咱们乐会人,从英国伦敦回来的专家,我相信,在他的指导下,我们将把这片荒坡,变得轰动全岛,甚至全国的全世界的地方。我还要郑重地告诉各位,这绝不是海市蜃楼,也绝不是虚无缥缈的理国想乌托邦,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将看到美丽的现实。”

    何兴林说的伦敦,以及什么理想国,乌托邦,苗胞们全听不懂是些什么啥玩艺。但是,他们却被他的激情演讲打动了,他们都能感觉到,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将迎来一个一个不一样的年头,而他们将成为这场伟大历史的见证人。

    郭强是个严谨的人,他花了数天,对三角洲之地的气温,水气,风力,光线,土壤等都做了认真研究。何兴林和郭强率领苗胞,重新对荒坡开垦,除草,施肥,并对苗圃重新做了规划。终于,在一个雨过天晴,风力适宜的一天,何兴林和郭强俩人,指导苗胞将发育良好的橡胶树苗,移植地里。

    尽管何兴林对苗胞展示了一派乐观的前景,但是胶苗一种到了地里,他整天悬着心,眼睛盯着园地不放。他白天都在地里游走徘徊,吃不香,睡不甜,两眼都熬出两眼圈,仅仅数天,他就瘦成了一圈。郭强觉得他神经过敏,不要太着急。可是何兴林却不以为然,只有经历失败痛苦的人,才知道梦魇的可怕。他只能时刻保持着一个畏惧的心,面对如此焦灼的考验。

    这天中午,一向脾气温和的阳光,突然变得暴燥不安,热气腾腾。郭强已经午休,何兴林屁股长虫了似,坐立不安,戴着草帽,沿着梯田走,观察胶苗。在靠近三洲河的梯田上,胶苗长得很好,然而沿坡直上,走到西南边,发现长势良好的胶苗,突然变得萎靡不振起来。何兴林心都揪了起来,继续察看,整个园地有将过三分之一的胶苗缺乏生存的激情,都变得垂头丧气。

    “郭强,郭强!”何兴林再也忍不住了,颤抖着声音一边回跑,一边朝茅寮方向狂喊着。

    郭强迷迷糊糊醒来,听到叫声惊地跳了起来,冲出来应道:“出什么事了!”

    何兴林猛烈摇手,说道:“你快过来看看!”

    郭强也慌了,朝着何兴林的方向冲去。何兴林带他到一处苗圃,指着地上的胶苗说道:“你看看,这苗子没了生气!”

    郭强一看,胶苗嫩叶的确没精打彩,没有张力。他连忙抓起一把土,土质湿润,闻闻气味,也没什么不对劲。郭强蹲了半天,就站了起来,鼻子朝天,望着远处的树林,见其树梢一动不动,又闻了闻空气,昂望天上的太阳,大声叫道:“日晒风止,胶苗不适,赶紧浇水。”

    何兴林和郭强急忙提桶,打水浇苗。俩人像竞赛一般,在三洲河坡上来回奔跑,不知疲倦。突然,闷热的天空里滚过一声沉重的雷声,何兴林顿然立脚,抬头望天。一阵爽人的风,扫过身上燥气,吹向远空,高天之外,白云互相追赶,颜色渐变,乌黑地聚集于西南角。

    “要下雨了!”何兴林兴奋在朝着郭强喊道。

    郭强昂头远眺,说道:“天公作美,是要下雨了。”

    他们话语刚落,何兴林就感觉到雨滴打脸的爽凉。雨滴抒情般的纷纷而下,天地朦胧一片,不知归处。何兴林和郭强跑回茅寮,雷天滚滚,大雨倾盆而来。

    何兴林望着雨天,无不担忧地问郭强:“胶苗经这太阳风雨折腾了几个来回,能受得了吗?”

    郭强也眼露顾虑,说:“人算不如天算,听天由命吧。”

    何兴林心头一震,跳了起来,戴起斗笠,就要冲进雨里。郭强连忙拦住,叫道:“你要干什么?”

    何兴林说道:“我要去看看。”

    郭强急得跺脚,叫道:“天上打雷,坡地空旷,你不要命哪你。”

    何兴林推开郭强,叫道:“我看看就回。”

    闪电劈家,雷鸣滚滚,雨雾苍茫无涯,风呼呼作吼,什么鬼天气。何兴林裹着一颗冰凉的心,奋力狂奔,他连滚带爬,向西南角奔去。雨水冲泄梯田,风雨中的胶苗像一群无辜的孩子,无力呼救。风刮着他头顶的斗笠,左摇右晃,站立不稳。他干脆甩掉斗笠,扛起锄头,从积水之地犁出一条条的排水渠,那坡上的积水顺着沟渠狂奔跳跃,流向三洲河。

    天空像破了洞,雨势激昂,不可扼止。郭强见何兴林好久没回,也急了,披起斗蓬,一手抓起锄头,一手举着何兴林的斗蓬冲向雨里。这大雨下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待雨势衰弱,息雨停风时,他们俩人还在山坡上踉踉跄跄来回挖渠。满坡的胶苗,因为没有受积水浸泡,没有想象中那般不经雨打风吹,都在自弹着雨滴,骄傲地拔节而起。

    何兴林仿佛听到了胶苗欢快歌唱的声音,柱着锄头,激动地抹着脸上雨水,望着郭强,有如劫后重生,兴奋地笑了起来。郭强也激动地望着何兴林,享受着这雨过天晴的美好空气。俩人于地里站立好久,才扛起锄头,一前一后往回走。何兴林像喝醉了酒,脚步不稳,摇摇晃晃。

    郭强拔腿冲上,一边叫道:“大哥,你怎么啦。”

    郭强还没来得及跑到,疲软无力的何兴林像飘落的风筝,晃了几下,两眼一黑,就晕倒于地上了。

    海口城的夏天很平静。克力克洋行跟琼州远洋打了一场恶仗,没讨到什么便宜,反使全城都激起了抵触洋行及洋货的大好局面,琼州远洋趁势直上,元气恢复极快。展南市场经过装修与招商,顺利开张,何牧人位于谷街南面池塘的宅院也已竣工,自从梁安和何牧人握言言欢,梁倩和何牧人的爱情,也迅速升温,不可阻挡。其实,何牧人目前最为心焦的,是何兴林及他的胶园。尽管回城后,何兴林已火速派人捎来好消息,但他心里还是不踏实,决定亲自回三洲河看看。

    当何牧人出现在三洲河,眺望坡地,一片鲜嫩之色,心情顿然开朗。他冲冲冲地朝茅寮跑去,他一进了屋里,发现里面站住了人,个个面如死灰。他心头一惊,迅速拨开人群,只见何兴林死了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何牧人扑在何兴林床前,抚摸他全身,一阵冰凉一阵干热,气息淹淹。他心肝俱裂,昂头望着郭强,凄声地叫道:“发生了什么事?”

    何兴林床前围了数人,有郭强,阿春兄妹,以及特地从乐会县城请来的大夫。众人见到何牧人,神情暗淡,无语以对。好久,郭强才对何牧人讲起事情经过,何牧人一边听着,眼泪直打滚。直到今天,何牧人已经晕迷三天了,滴水不进,大夫都请了几拨,凶多吉少。

    蓄着山胡子的大夫,正在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地开着药方。大夫那幅哀声叹气之状,何牧人看惊心动魄,胆颤心惊。这片山坡上,已经埋了他的首任妻子陈兰香,难道何兴林也要于此遭遇不幸吗?

    何牧人望着大夫,乞求地问道:“大夫,我叔这病,能救吗?”

    山胡子大夫望了望何牧人,摇摇头,说道:“疲劳过度,毒气攻心,肝脏跳搏微弱,悬哪。”

    山胡子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药箱,捡起药方,交给郭强,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一地无话,一屋死寂。何牧人望着慌乱的阿春和凄凉的阿香,问道:“你们苗家秘方很多,难道没有什么仙方救得了我叔吗?”

    阿春低沉地说道:“大哥,我数十里路内的苗医,都请来看了。他们都说,这病来得太猛,又怪,无法下手啊。”

    何牧人又望着郭强,郭强两眼深陷,深不见眼珠,一脸菜色,状态极其不妙。何牧人心痛地握着郭强地手,哽咽说道:“叫你回来,真是难为你了。”

    众人在屋里聊了一会儿,阿香去熬药,阿春留守何兴林,何牧人和郭强并肩走出茅寮,沿着梯田慢走。郭强强忍泪水,指着长势极好的胶苗,说道:“经过这场风雨打击,胶苗挺拔而出,顺利成树,已不成问题。我们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何大哥却突然倒下,都是我照顾不周。”

    何牧人安慰地对郭强说道:“不要苛责自己了。我叔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出了这个事,都是他心太急,才会累出这如此不堪的大病。苍天保佑,我们还是等等看吧。”

    何牧人和郭强不知不觉地走下坡,沿着三洲河岸漫无目的走,飞鸟啼叫,清脆悦耳,风和日丽,他们全无兴趣。俩人都并排坐在沙滩上,眺望苍茫远空,沉默不语。

    何牧人和郭强正在发呆沉思时,突然听到了坡上远远传来,阿春慌乱的叫声:“大哥,大哥!”

    俩人心跳加快,扑的跳起来,知道事情不妙,向阿春跑去。阿春连滚带爬,挥着手屁滚尿流地喊道:“何大哥醒了,何大哥醒了!”

    何牧人和郭强都神思恍惚,刚才心如沉石的心,突然变成了两只活泼轻盈的鸟,待阿春跑到他们面闪,都不相信地异口同声地问道:“真的醒了吗?”

    阿春激动不已,口齿不灵,颤抖着说道:“真的醒了,阿香正在给他喂药。”

    三人像脚下安了轮子,扑扑滚回茅寮,只见阿香一手扶着何兴林,微微昂头,一点一点的吞吃着中药。何兴林眼睛已能睁开,两唇干裂,目光枯槁,他一看到何牧人和郭强冲进来,眼睛不由闪过一丝弱光。

    何牧人和郭强双双伏蹲于坚硬的木板床前,何牧人泪光闪动,双手激动地搓着何兴林的双手,说道:“叔,你终于醒过来了。”

    何兴林挣扎着,嘴唇微微说道:“苗,胶苗……”

    郭强连忙说道:“胶苗很好,都拔搞了,长成树绝对没问题。”

    北纬十度之外不能种植橡胶的魔咒,终于被一个叫何兴林的疯子,以生命为代价破解开了。何兴林像完成了一个千古难解之谜,两眼紧闭,身体猛烈颤抖,两行浑浊的泪水,满溢而出。

    何牧人喜极而悲,大声吼道:“叔,我们成功了,我们要成功了!”

    茅寮外面,天空辽远,白云悠悠,一群河鸟正展翅高飞,沿着三洲河,向万泉河方向,逍遥的滑翔。它们还要沿着万泉河下流直走,飞出海外,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去翱翔。


同类推荐: 冬夏莫言(父女,1v1,H)启明1158抚宋摄政王家的农医宠妃不死的我只好假扮血族从龙族开始打穿世界重生后嫁给废太子李治你别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