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春燕还被叶氏放良了,她是一家子在此,一家子放出去不成,单把她放了良,嫁的又是民人,往后春燕的儿子也能读书考功名。
石桂抿抿唇儿:“担了恶名出去,再回来也不能替太太办什么事儿,春燕姐姐虽没说,可表姑娘表少爷回来的却不是时候。”
石桂这两年里人也抽头了,身子也长成了,她本来就生得高挑,此时同春燕立在一处,也不过比春燕矮去半个头,这么直直看着春燕,春燕竟想不到反驳的话,是了,若是正正当当回来的,就说石桂去全了恩义侍候叶文心,又何必要赖她些什么。
“我虽是丫头,难道就没个清白名声了?”这句一出,春燕更说不出话来,点了点头:“我替你去说,可答不答应都得看太太。”
叶氏沉吟半晌:“她既有这个心愿,也不是不能,身价银子也不必要了,我答应了她了,等过个两年,就放她出去。”
春燕还待再劝,叶氏已经摆了摆手,宋家能给叶家姐弟最好的安置不过是原来打算的那样,已然不成了,姐弟两个难道还能一辈子呆在宋家不成,总要寻个地方安家落户,她身上日渐不好,自家的身子自家知道,天一热一冷日子都不好过,说不准就要去见思远了。
叶氏虽则答应了,可身契却不是立时就给石桂的,定下两年,就有两年的光景,春燕把这话告诉石桂,心里还在可惜,再转个念头,石桂的心总也不在宋家,留得她办事,也不安稳。
石桂原还当叶氏总该提个三年五载,两年就能给她身契,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还有什么不答应的,还有一场戏要跟春燕繁杏一道演。
正逢着月底,繁杏春燕对帐,两个说得几笔,便说数目核不上,繁杏便道是石桂接的手她那几日正在小日子里头,告了一天假歇着。
两个说话,锦荔几个俱都听着,锦荔只当石桂出了错,眉毛一挑就要笑,淡竹石菊却面面相觑,听这两人说话的口吻,倒似不是小事。
春燕着人把石桂叫了来,半掩上房门,一句真一句假,话赶话把戏演了,锦荔听得咋了舌头,再没成想石桂当着春燕还能这样强,竟一句软话都不肯说,眨眨眼儿,里头已经争完了。
春燕推开门,满面寒霜:“你收拾了东西,自家去庄子上头罢。”
石桂皱皱眉头,繁杏争上两句就先弱下去,春燕也是一样,这样的戏不真不足以骗人,不打不骂的,就这么放走了?等她抬了眼儿,再看廊下立着的,一个个都瞪了眼儿,把染了清凉油的帕子拿出来,才往脸上一捂,眼泪就掉下来。
石桂回屋里去收拾东西,淡竹唬得脸都白了,不住去拉她:“这是怎么了,春燕姐姐怎么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要把你赶到庄头上去?”
石桂满口胡说:“她自家要走了,看太太这些日子看重我,心里头不乐,难道她还能常久呆着不嫁人不成?”
淡竹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眼眶一圈就要落泪:“这可怎么好,你先去了,等隔两日,我替你求求情,春燕姐姐一向脾气好的。”
这话就是由着春燕说才突兀,若是繁杏跳出来便还罢了,两个既有帐册之急,平日里又一道共事,别个想由头也还容易些。
等淡竹出去求春燕,石菊才开口,她看一回石桂的脸色,替她收拾起箱子来:“我也不问太太让你作甚去,总是我不该问的,你可是如愿了?”
石桂眼睛还红着,眼睛辣得不成,一睁眼就要落泪,听见石菊说,赶紧要往窗子外头看,石菊笑一声:“无人在,都不敢过来呢。”
石桂叹一声:“这会儿该来查捡我的箱子才是。”这出戏到底太急了,也叶文心那儿离不得人,马车只怕都在外头等着了。
东西收拾好了,几个婆子这才进来,这却是来真的,她们只得着令儿要把石桂撵到庄子上去,七手八脚的拿了东西,一个还要架着石桂出院子,石桂偏偏这会儿没眼泪了,急急灌了一口茶,又拿帕子揉眼睛。
她这么出去算是不体面的,淡竹跟在她身后一程哭,连葡萄得着信都急着赶过来,拉着石桂哭:“你告诉我,是差了多少银子不对帐,咱们凑一凑补上去罢。”
几个人演的时候都没想到这一节,石桂先时的眼泪是假的,看到淡竹葡萄两个追她,急吸两口气,眼睛一热,胸中似堵了块大石,只得远远冲石菊点一点头。
郑婆子赶过来的时候,石桂已经被架到车上去了,她贵重的东西只有一只箱子,车里却满满堆着东西,石桂一上车立时拿袖子抹眼睛,一路行行停停往城外去了。
赶车的车夫还算是熟人,在高升家的那儿见过两回,是她儿子,这事儿怕是高升也知道,高升是老太爷的长随,从上一代起就跟着老太爷了,锦荔诸多不好,叶氏也看过一面去,便是因着这个。
石桂靠在车壁上抹眼泪吸鼻子,外头一直没有车响,只听见车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好半晌才听见外头出了声:“你别哭了。”
石桂吸着鼻子出神,不敢信她瞒了四五年的事近在眼前了,有一会儿没回过神来,等想明白这是赶车的在跟她说话,她想了一回,咳嗽一声:“一时忍不住。”于是外头便不再说,由着她吸鼻子。
石桂十四了,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因着越发得力,常去跟高升家的回事,往外院去时,外头小厮眼儿都不错的盯着直看,石桂在高升家的那儿见过她儿子几回,却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自来就没注意过他,只知道叶氏赞过他会办事。
高升的儿子却知道石桂,回回看她,她眼睛都不扫过来,瓜子脸大眼睛,一双眉毛尤其飞扬,话不多说,眼睛却没法子从她身上移开去。
再没想到送的人会是她,他赶了半天车,也不敢跟她说话,石桂也不在意,到出城门之前,车停了一停。
石桂还没回过神来,外头递了个一包松花饼进来,石桂眨巴了眼儿,伸手接过去,还是热的,一早上就挂着心,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落肚,闻见香才觉出饿来,取了一只咬上一口,满口是香,吃了一只,又把另两个收起来,想着要带给叶文心吃。
出了城再往南走,快到傍晚,才到了宋家的别苑,说是别苑,不过是个四进的院子,不比金陵大宅,也不比甜水镇上的老宅,门前没挂灯笼,院门紧闭,马车是绕到后门边才停了下来。
高升的儿子拍了门,里头好半晌才有人开门,石桂抱了箱子,一路跟着那人进去,虽是小院,却也有池有楼,那个老仆原就是叶氏安排下的,当日还想着能把叶文心从叶家接出来,才拾掇出小院来,如今住的还是叶文心叶文澜姐弟俩个,只物是人非。
楼里点了一盏灯,石桂推了门,叶文心侧了身子坐在灯下,墙上打着个细瘦伶仃的影子,她的身子在灯火映照下,薄得纸片一般。
叶文心侧头看过来,石桂湿了眼眶,叫她一声:“表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做了个老香港电影画制的武侠仇杀狗血梦配乐还是六指琴魔……我一定老电影看多了
胃疼(大概是喝咖啡的缘故,咖啡上瘾……)
于是今天只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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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未见物是人非,叶文心走的时候,石桂不过十岁出头,一个小师傅一个小徒弟,秘秘商量一桩不能为外人道的事,离别的时候还都稚气,这番再见,眉眼如昨,人却大不一样了。
叶文心瘦得厉害,经得牢狱之苦,怎能不瘦,立夏天气,身上还穿着夹衣,衣裳很旧,浆洗得发白,襟口绣的几朵花也磨得失了色,袖口都盖不住手腕,,她脸盘越发尖削,不说不动的时候,看着憔悴惹人怜惜。
别苑里只留了一房人家看屋子,两个守门的,一个上灶的,主家还有个十来岁的女儿,叶文心穿的就是她的衣裳。
叶文心来了两日,屋里头的东西大半已经置办齐全了,别苑里的人还当是来投奔的穷亲戚,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着都是遭过大难的样子,便也不多问,只让这姐弟俩个自家呆在一处。
石桂进了门,叶文心叶文澜两个都恹恹的,才从牢狱里出来,身上总有些不好,又不敢去请太医来看,只寻几个行脚大夫,摸了一脉都说身子太虚,不敢用药,得慢慢料理起来才成,怕一碗药下去反要了性命。
叶文心怔怔坐着,石桂忍了泪意,进屋子先看床褥枕头,东西虽简陋,到底是干净的,婆子把家里带来的东西拿进来,石桂正抖落开帐子正要挂起来,叶文心摇一摇头:“不必挂了。”
说着看看石桂,问道:“你可知道瑞叶她们……”说着又闭了口,那院里头先还住满了人的,跟着人就越来越少,分成两拨,一拨发卖了去,一拨入了教坊。
叶家后来的那两年里,是有妾有通房的,原来也不是没有,只沈氏还在,妾跟开了脸的丫头都不往跟前凑,等沈氏病了,到病得快不行,这些个自然就没这么安分。
叶文心跟叶文澜两个住在扬州郊外的庄子上,叶益清身边自不会无人服侍,提起当妾当通房,若是有孕了,就正经当姨娘。
沈氏过世一年之后,又折腾着要续弦,做儿女的不能管父亲的房里事,两姐弟住在乡下,只作不知,到押解进金陵的时候才知道叶益清竟有两个姨娘两个通房,沈氏没了,就是这两个妾操持着家事。
瑞叶也不知叫卖到了哪里,她原来只当生死一处,哪知道行到半路换过车,竟同她们越行越远,被人送到了城外。这会儿想起来脑子里还嗡嗡作响,也不知道她们好与不好,去了哪里。
叶文心看着石桂张罗,悬上帐钩摆起妆奁,又使了婆子把门上的竹帘挂起来,太阳落下去,落日余晖把小院里种着两株石榴花映得越发红了,石桂从自家箱子里取出那个旧陶瓶,剪上一把,把那花儿插在这里头。
摆到叶文心的桌边,眼看着她发怔,石桂沉吟得会,把枕头塞到叶文心的怀里:“姑娘把枕头摆到床上去。”
叶文心木木呆呆的,听见说话便依着她说的办起来,到回过神来,她自个儿把妆奁梳子都摆好了,捏着木梳苦笑一回:“文澜是不是立时就要走了?”
石桂还真不知道,她连叶文心是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叶氏的打算一件都没落实,又不敢这时节触着叶文心的心事,干脆不提,没成想叶文心自己问出了口。
她摇摇头:“只叫我尽快来,甚事都没同我说,家里怎么安排的,且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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