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谢过她,躲在屋里更不出门,连书也懒得看,拿起针来扎两下,便又丢开了,淡竹少见她这懒怠模样,只当她身子未好,葡萄听着信儿带了半个三白西瓜来,拉了石桂就道:“怎么也不叫人报信给我。”
又是摸她的额头又是摸她的手腕,看她身上不烫了,这才松口气,把细盐撒在西瓜上,挖出当中那一块瓤来给她吃。
石桂这两天好受了许多,每日里吃着清粥淡菜,人都瘦了一圈,连裙子的腰带都系得更紧了,葡萄看她脸盘都尖起来了,连声叹息:“便是吃粥也没这个吃法,你等着,我叫干娘把肉绞碎了煮在粥里给你吃,哪能一点荤都不碰呢。”
葡萄自松节受伤起,跟石桂就越来越好,有了假也都排到一块儿,两个人一齐回郑家,住在一屋子里,葡萄经得这回,晓得大宅门里头不容易,松节死了,木香她是一向害怕的,敢交底的就只有一个石桂,盘的炕上并排两只枕头,夜里头挨着头说话。
石桂虽比她小,却比她有主意的多,当妹妹看待当姐姐看待都有些别扭,此时看她受了暑气躺在床上,散了一头黑压压的头发,越发显得眼大脸尖,倒有些妹妹的样子了。
石桂张口咬了,撒了盐的西瓜解暑,吃着先是咸的,咬下去汁水反而更甜了,连吃了两口,葡萄就不让她再吃了:“吃多了仔细闹肚子,你还没全好呢。”
屋里三个人分半只西瓜,淡竹咬着西瓜问葡萄:“你这会儿倒得闲了,我听说幽篁里如今可热闹呢。”
宋荫堂身边的人,叶氏是细细挑选过的,管事婆子回都回不过来,一个个都想着要进幽篁里,便是当洒扫丫头也好。
葡萄在钱姨娘那儿没见过的东西,在宋荫堂屋里全见着了,光是灯就有玻璃灯羊角灯羽纱灯琉璃灯还有云母山水灯,光是灯就收罗了十来样,好甚个时节点甚样的灯,她算是来的早的,这点灯的活计就交给了她。
一等丫头还没挑出来,宋荫堂这一向又常住在宋老太爷的书斋里,屋里全是几个小丫头子作主,一回二回还守着规矩,待知道宋荫堂对人和善,桌上点心吃了便吃了,他再不计较这个,便有吃有拿,葡萄拿了半个西瓜出来,也没人说上一句。
“大少爷还没挪到院子里去?”石桂问了,葡萄便笑一声:“院里派人日日送了干净衣裳去的,说是二少爷要回乡考举,大少爷这两日都跟二少爷一处论文呢。”
举人不出省,宋敬堂要考举,自然得回本县去,有了老太爷的帖子,走动上一回,提携一个本族的少年都不太难,何况到底是自家子侄,又不是非得他中个晋元解元,宋敬堂人虽刻板,文章也不是拿不出手来。
让他提前回去走动一回,便是叫他多见见人,宋老太爷还对他说:“你这文章的功夫已经到了,旁的还在文章外。”
宋敬堂此时还想不到当官上去,只想着把乡试先过了,因着不日就要启程,把心里想问的干脆都问出来,宋荫堂在这上头是他的前辈,宋敬堂同他打小不亲近不假,可一笔也写不出两个宋字,既问了他,便知无不言,两个柄烛夜谈,常要说到天色泛白,这才睡去。
“大少爷还送了个羊角灯给二少爷,说这个亮堂又不晃眼,比纱罩的好使多了。”葡萄一面说一面见石桂眼馋西瓜,把挖出来的西瓜盛在碗里,捣出汁来给石桂喝了一勺。
宋老太爷对宋敬堂还是宽容的,这个孩子能知道错,知道要认,便不是那不可救药的,也想让他跟宋荫堂多亲近亲近,往后说不得能同朝为官,真个见过了江河,也就不觉得这一水池子就是龙宫了。
宋老太爷这一向病着,有人来探望,他便把两个孙子都提出来见一见,宋敬堂人虽木讷,也跟着见了许多人知道许多事,好歹比原来长进得多。
宋老太爷肯扶他一把,也是因着他心底无怨气,孝道是应当应分的,触怒了老太太,要罚他就认罚,只不能眼看着母亲受罚,当儿子也得跟着一并承受。
宋老太爷能到这个地位,自然不是迂腐的人,打交道的人多了,迂腐的比机灵的好相处的多了,眼见得这个孙子是圈在里头出不来了,便告诉宋荫堂:“他有他的好处,你们总是同族弟兄。”
老太爷都发话了,宋荫堂也愿意使一把力气,长到这样大,兄弟之间就少有这样同吃同坐同卧的时候。
老太爷是有打算的,等宋敬堂中了举,给他某个好地方,七品知县先当起来,他的性子免不得要得罪人,办事也绝不会圆缓,给他寻个性情相投的上峰,当一任官总会开上一个窍,日子久了,磨出来就往上,磨不出来就求个小富即安。
淡竹咽了两口瓜瓤插口道:“要是二少爷这回中了,家里怕得给他说亲了罢。”甘氏早就急着要相看起来,可儿子没个出身,出去说亲都叫不响,也挑不着好的门第,这一科是寄于厚望的。
石桂“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刮刮脸皮,淡竹红了脸儿,嚅嚅一声:“可不是嘛,二太太急的那个模样,恨不得明年进门后门就抱两个孙子呢。”叫石桂这一笑,倒忘了说新鲜事儿,太子赏下一对儿细木裹纱的宫灯来。
太子赏下宫灯,说是宫中新制,赏给宋太傅的,可揭开罩子一看,上头画的却是大朵芍药花,一朵是冠群芳一朵是宝妆成,上边还提了一首诗“上苑寻芳挹翠华,东风先到帝王家。宫娥不识春归去,争插庭前芍药花。”宋老太爷一见之下,立时把那绸罩子又给盖上了。
太子一年里头也不知道要往宋家送多少东西,再加上皇后娘娘按时按节总要赐些应时当令的东西,一对儿细纱宫灯,本来就是个玩意儿,东西的式样虽古怪些,也不是甚个出奇的事。
这么一对宫灯一送,搅乱了宋家这一池子水,先时太子问话,举家皆惊,甘氏病着,宋老太太把她叫了来,问她可知道女儿干的好事,甘氏已经为着女儿撞破了头,哪里还经得吓,老太太一见她不知,拄着拐杖直捶地:“她这是要把一家子都折腾死了才算完!”
甘氏还道女儿这一向乖觉多了,也不再说个要出人头第的话,只等着她的伤全好了,就带了女儿回乡去,从宋家这个泥潭里摘出去,回到乡下,当个举人娘子也好,再不济还能找个门户相当的生意人。
女儿迷迷蒙蒙不说话,甘氏还当她是应了,知道她心里是委屈的,加倍的补偿她,趁着回乡之间,把该置的东西都置起来,衣裳料子香粉胰子,病里还在替女儿操持,宋之湄不上心,甘氏便当她这是心里难受,哪知道老太太会说这些话出来。
老太太看了她这模样,反倒可怜起她来,可眼下却不是可怜她就能轻轻放过的:“你去问问那两个跟着的丫头,既是你的奴才,你就问问明白,这两个干了甚事。”
甘氏回去就把水晶白露叫了去,宋之湄告诉她们要守口如瓶,可这样的好事,既是甘氏问了,白露便一言一语全都说了。
甘氏差点儿厥过去,银凤扶了她,一口痰堵着,使力拍了才吐出来,痰里还带着血丝,白露水晶这才害怕起来,还告诉了甘氏:“太子殿下待姑娘极好,太太再别忧心,往后我们姑娘也是金凤凰了。”
甘氏伸手抓了茶碗,也顾不得茶泼出来烫了手,一下子砸在白露额前上,碎瓷片儿割破了白露的额头,她捂了眼睛还跪在原地,水晶却明白这是逆了太太的意,她们两个听了姑娘的,可太太想的却是让姑娘回乡嫁人。
甘氏盯着这两个丫头,此时再说些怎么不劝着姑娘的话也是无用,叫婆子把人捆了看押起来,宋之湄久等丫头不来,亲自来寻,甘氏抬手要打她,巴掌却迟迟落不到女儿身上:“你这是,你这是要我的命!”
一口气忍到这会儿才散,才刚是叫痰堵着了,这会儿见了女儿,一口血喷在衣襟,宋之湄吓得惊叫一声,赶紧扶了母亲,甘氏又抬起手来,软软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叫婆子把女儿锁在房里。
又使了银凤告诉白露水晶的家人,叫他们收拾东西回乡去,说是嫁妆的田舍得要打理,以便她们回乡的时候好住人。
这两家不意还有这样的好事落到头上,偷灯油哪比得上看田庄,总归女儿跟着姑娘,还会没个好?这个庄子只怕就是宋之湄的嫁妆了,他们先去,等女儿当上了管事娘子,还有甚可愁的。
两家人前脚走了,甘氏后脚就把这两个丫头卖了出去,一文身价不要,这半辈子的心血叫两个丫头坏了,恨不得生生咬下一块肉来:“不必替我积德,什么地方脏就往什么地方卖了去。”
白露伤了脸破了相,反留下个清白身子,水晶的情状却比她惨得多,才卖出去一日,当天夜里扒开窗子跳河死了。
消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她睁睁眼儿:“早有这手段,也就没人敢弄这个鬼了。”等那两盏宫灯送进来,她一时立不住,握了璎珞的手:“上头画的什么?”
璎珞一把扶住老太太,半晌才低了声儿答道:“芍药。”
第178章 芍药
两盏芍药花细纱宫灯,除了说的是余容,还能有哪一个,想必太子知道宋之湄是隔了房的侄孙女儿,这才打起这个主意来。
老太太一口气都没提上来,璎珞替她擦了些药油,老太太坐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出这事的时候,老太爷跟老太太两个便想过了,万不得已,之湄是必得进宫去的。
老太太心里还想过,得亏的是之湄,若是余容泽芝两个,大房是怎么也撇不干净的,进了宫若是没生孕也就罢了,要是再生下个孩子来,便是想脱身也难。
宋老太爷尚且年青的时候还想着要搏一回,也叫他押对了宝,那会儿他还有雄心壮志,儿子死后越发心灰意懒,太傅的位子坐了这许久,无功无过,只想着到了年纪把孙子给扶上去。
那会儿才多少身家,如今拖了这么一大家子,更是一步都不能出差错,宋家此时也算得荣宠,便是在这时候退下去正好。
宋老太爷聪明,可太子身边也不全是笨人是,宋老太爷的孙子已经是庶吉士了,天子的近臣,再往上升还得等上十几二十年,宋老太爷又到了这把年纪,名同利还有什么能打动他的?
陈家将要出一个皇后,自陈湘宁接了旨意起,陈家便天然成了太子一条船上的人,那么宋太傅呢?陈阁老比他还更晚些,当年没能使上什么力气,宋老太爷却是自当今圣人还是藩王的时候就已经站了队的。
那会儿情势凶险,只这一个功劳,就足够稳固他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太子要拉拢他,除了早些年那点子师生之谊,还有甚个能拿得出手的。
说到师生之谊,睿王的启蒙师傅也是宋太傅,他们俩打小年岁差不多,弟弟开蒙的时候,哥哥还教他握笔,只睿王于读书一道并不钻研,太子跟宋太傅更相得些。
反而年长起来,倒渐渐疏远了,等知道宋家有三个姑娘,倒想透出意思来,纳一位进宫,纵不是皇后,也是妃位。
哪知道宋老太爷会给孙女们报免选 ,这事儿还在圣人跟前挂了号,太子一心把宋家当作是自个儿身后的助力,眼瞧着宋太傅没这个意思,他心里发急,越发觉着叔公料事如神,这事儿还得听了他的,挑一个宋家姑娘,不拘是谁,只要姓宋就成,上了船再要下去且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这个主意太子听了,到了宋老太爷这里却是长叹一声,一眼就瞧出来,这些话必是出自颜家人之口,陈阁老这把年纪还有野心,颜连章比他可还年轻的多,折过一回还等着再出山,眼看着陈家就是未来后族,眼前这些好处都要叫别人吃了去,他怎么肯这么容易拱手让人。
这个计策算是一石二鸟,陈家宋家相互牵制,陈阁老纵然起复,太子相信的还是他这位外叔公,自求娶纪子悦起,太子果真步步如愿,二弟弟去了封地,封地的事务就够他忙乱,三弟尚小,还看不出什么来,等到了年纪,哥哥都去了,他自然推辞不得。
宋老太爷初时还看不明白,到这一步若还不明白,也白当了这些年的官,宋荫堂要娶叶文心,只怕是不成了。
这话却不能此时就对孙子说,好在还有孝期,颜家那一个隔了这些年,还不安份,圣人自来不是没有决断的,这一回只怕不会再看着皇后的情面,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
还是那一句话,一百板子开发下去,九十九板不是落在太子身上的,也不能落在颜家身上,叶氏这些年跟颜家不清不楚,又是树大招风,何况还出了那么一桩事,圣人怎么能容,刀锋过处,头一个砍的就是叶家。
老太爷在书房连声叹息,老太太赶紧叫了叶氏过去,问她余容的亲事议得如何:“赶紧着些,叫媒人也透出些风声去。”
叶氏还想替余容挑个好些人家,不说出不出息,总得是书香门第,婆母讲理才成,如今这样急,干脆把余容叫到鸳鸯馆来。
“这几户人家,你自己看着办罢。”叶氏不说家里出了事,余容自个儿也觉出来了,宋荫堂隔得几日总会来一趟松风水阁,告诉她们些家里的事儿,这些日子眉头深锁,说起祖父的身子也不好,朝堂事纷乱。
余容泽芝心里明白,却怎么也猜不到是跟太子有关的,叶氏自来不曾这样肃穆,满桌子铺的都是红笺,由着余容自个儿挑。
余容红着一张脸,她再是历练过了,也还是个年轻姑娘,哪里敢伸手去挑这个,叶氏挥挥手,春燕替余容把红笺一张张收起来,交给了紫楼:“这是要紧事,让你们姑娘好好挑一挑。”
紫楼眼儿一扫没见着石桂,连个能打听的人都没有,还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跟着余容一道出去,让玉板跟着,自家留下来去了石桂的屋子:“听说她着了暑气,一直不得闲来看,都踩进来,总得看一眼再回去。”
石桂这回却是一个字儿都没吐露,她连太子送灯的事儿都不知道,更别说那上头画了大朵的芍药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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