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腌得正好好,有精有肥,竹笋专挑了嫩的,跟饭焖在一处,石桂一碗吃了还不足,九月眨巴了眼儿看着她:“锅里头还有呢。”
石桂又去盛了一碗来,猫儿原来吃鲜鱼,如今叶家走了,它哪里还有鲜鱼吃,给它些米饭,也一样吃得很香,九月咬了唇儿笑:“姐姐可真是,又没人同你争的。”
九月总当她怎么也得伤心个几日的,哪知道石桂第二日还是起了个大早,摘起了嫩竹叶来,铺在竹篾里,搁在日头足的地方晒起来。
又是扫院又是洒水,九月趿着鞋子起来的时候,石桂已经连早饭都取了来,水也打好了,黄猫儿在她跟前扑来扑去,扑一片才刚落下的竹叶。
九月揉揉眼,石桂手里拿着几枝才从院子里头摘下来的月季,见着她就笑:“得亏我去得早,要叫看院的瞧见了,怕得拿大扫帚打我了。
石桂还没说完,指了指栏上晒的竹叶:“等晒透,我再去炒一炒,夏日里喝这个清火。”九月张着口说不出话来,石桂又已经低了头,把花枝修过,插在她那个小陶瓶里。
九月懒洋洋洗漱过了,石桂又已经铺开布预备着做衣裳了,九月懒洋洋往廊下一坐,同刘婆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石桂已经把夏衣的裙子做了出来。
“这会儿雨多,好容易出了太阳,老太太的寿宴可有热闹好瞧,戏班子都请了两套,再不知道咱们家的二姑娘竟也这样能干,只可惜太太病了。”院里头只有三个人了,刘婆子的一张嘴也没甚个忌讳,哪个婆子不说嘴,大家聚在一处怎么也会说些新闻旧闻,便把余容理事的事儿说了。
余容原来看着娇怯怯的,没成想叫人扶了一把,竟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性子又定又能沉得住气,跟在赵三太太身边学了几日,自家就有了章程,宋老太太原来只知道这个孙女儿听话乖巧,不知道竟还是个能干的,越发觉着叶氏教养得好,又叹息,若是不出这桩事,叶文心出了宫,可不就能定亲了。
叶家走的时候,宋荫堂是亲自去送的,他这一举动,宋老太太便知孙子这是定下主意了,打小就是个驴脾气,跟他爹一个性子,只得应了他,孝期议亲总不好听,等过了一年,就替他把叶文心给定下来,到时候两家结成家。
“你母亲也就心安了,她在闺中时,她嫂嫂人极好的,这才生这么一场重病,你劝着些,等把人讨了来,咱们一家子都待她好。”老太太也记着沈氏的情,知道沈氏若不是为着宋家这个孙子,何至于就落掉一个男胎,如今叶文澜还小,叶文心又面嫩,叶益清又还在壮年,总得续娶,到时候娶了叶文心,再把叶文澜一道带过来,就说是读书,一道照顾着。
还把这番话说给叶氏听,叶氏拉了老太太的手,这两个孩子这么放在她哥哥的身边,便似头上悬着剑,没一刻敢放松,能这么着,就算是全了沈氏的一番情义了。
宋荫堂要娶叶文心的事,底下传了个遍,刘婆子抓一把炒货,吐了一地的瓜子壳儿:“这可真是天作之合了,你们俩也别怕,好歹也就一二年的事儿,表姑娘嫁进来,也也得几个能使的人,到时候可不就想起你们来了。”
九月欢天喜地,石桂也跟着笑起来,叶文心的归宿,确是宋家最好了,宋荫堂是个孝子,只要叶氏喜欢她,她的日子总不会差的。
等到宋老太太寿辰那一天,每个院里的丫头都要去正堂前领赏钱,一人说一句吉祥话,再从管事婆子手上领一个红封。
叶氏虽不在,春燕却是在的,石桂跟九月两个自然也去了,排在人后头,听着前边一句句花团锦簇,一个说年年有今日,一个接岁岁有今朝。
把吉祥话都说空了,九月也想不起什么新的来,瞥一眼石桂,把之前别个说的觉得好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下来,有那说得好的,便领个更大些的,平日里那些个口齿伶俐的,自然就占了便宜了。
轮着石桂了,石桂说得一句“室有兰芝春自韵,人如松柏岁常新。”也是一付看来的对联,这话说得文气,春燕立时加上一句:“就是她,跟表姑娘读了半年书的。”这么一说,便有人打量起石桂来。
高升家的看她一眼,点点头,拿了个大的赏了她,九月得着个小的,小的也有一百文,大的也不过再多几十个钱,眼热不过,嗔她道:“你肚里分明有,怎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石桂奇一声,九月气鼓了脸,不再说话,心里越发把她当作是藏奸的,扭过身把拿赏钱回家。
石桂才出了院门,就见淡竹站在道边,瞧见她就冲她招了手,专等着她,拉她到花圃边,给了石桂一枚定心丸:“春燕姐姐让你且等等,等太太身子好上些,就把你调到正院去,你竟没说,你还识起字来了!”
识字的丫头到哪儿都吃香,记帐入册都能办,再不济还能去当书房丫头,看院子可不大材小用了。
石桂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拉拉她的手指头,淡竹轻笑一声:“我还想你来呢,咱们两个再不让那个锦荔。”石菊是个绵性子,争是争起来的,回回还得劝,石桂却不一样,淡竹这才想着她回来。
淡竹正说得热乎着,丙个又笑又闹,郑婆子远远过来,一眼瞥见了石桂,怕她又跑了,小跑两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头:“才刚得着的赏钱呢?”
淡竹叫唬了一跳,石桂也没想到她竟在这地方等着,淡竹一看立时明白了,郑婆子这是当石桂走了背字儿没人可靠了,这才来欺负她,要抠她手里这百八十个钱的。
石桂还没说话,淡竹已经冷笑起来:“好没道理,老太太开发的赏钱,你还想打这个主意不成?我劝妈妈趁早歇了心思罢,石桂还要往回调呢,妈妈不知道罢,她又会算又会写,繁杏姐姐要她使唤呢。”
繁杏是叶氏屋子里头管着帐的,叶氏那些家私,郑婆子一想就倒抽一口气儿,哪里还有比这个油水更足的地方,石桂给了她使唤,到繁杏要放出去嫁人的时候,管帐的可不就成了石桂,天底下再没这样的好事了。
郑婆子手还抓着石桂的肩,石桂吃疼皱了眉头,她赶紧一把松开了,替她又是揉又是拂灰:“当真?你可真是个好造化的,怪道你属狗呢,老仙人都说属相好,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石桂一怔,郑婆子还说个不住,这会儿又怕才刚抓疼了她,这丫头原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赶紧放底了身段,拿手掌心揉她的肩窝:“真真好造化,好属相。”
第152章 高中
石桂一听脑子里头灵光一现,若不是郑婆子提及,她是万万想不到这个的,此时心里却生个主意,越想越觉着可以一试,怔忡出神间,淡竹碰碰她:“这是怎的?可是才刚掐疼了?”
郑婆子面上讪笑,石桂皱了眉头揉揉肩膀:“干娘请罢,再晚些,里头大的都叫人领完了。”郑婆子只当她当面就要给个难堪的,不意竟揭了过去,赶紧往正堂里去,一看这许多人,跌了足,早知道就再早些来了。
淡竹瞥了一眼:“好个活水蛭呢,叮着要吸一包血,你也是,刚才就该吵她一回,下回她就知道你难缠了。”
“我是外头买来的,又不似繁杏姐姐能有太太撑腰,若是我那么厉害了,哪里还给她做脸,你替我好好谢谢春燕姐姐,等我回去,我们还一道。”石桂心里那主意转个不停,哪里还能顾着旁的。
淡竹听她这么说,想想也确是艰难的,总不能真个吵开来,不认这个干娘了,宅院里头认了干亲就没有能了断的,叹一口气,又再宽慰了石桂两句:“再不必理会她,咱们乐咱们的,今儿夜里有戏,听说有满床笏,还有猴儿翻筋斗,春燕姐姐繁杏姐姐必是不得空的,我们底下的却不要紧,觑了空去瞅一眼,等前头打锣了,我跟石菊在弯月洞那儿等你。”
宋家的门个个不一样,有宝瓶的有蕉叶的还有满月的弯月的,说定了弯月门,就算是定好了地方,石桂应得一声,同她定好了,自家先回去了。
石桂一路走一路想法子,葡萄没法子离了钱姨娘的院子,要是她属相不合呢?石桂记着葡萄是属猴的,去年是本命,还特意做了件红袄子压一压。
她一面想一面出神,走到花院子里头,外头闹哄哄的没法静想,干脆就跑到了宋老太爷摆的石头阵里去,说是石头阵,实则就是一环套一环,一共三个环,占了一方地。
最里头还有一个复亭,说是复亭,上面一个亭子,下面一个亭子,上头的亭子造在假山上,下面的亭子石壁石桌,很有意趣,只平日里丫头们嫌里头路曲折难走,走不熟的转错一个圈就走茬了道,干脆绕一绕,本也没多大的地方。
石桂往这里头一钻,总归今儿放假,先把好定下来,再看看一桩桩能不能办成,她静下心来,钱姨娘不知道属什么,可她院里今岁确是有过几桩不顺心的事儿。
怀的艰难,生得也艰难,小少爷还七病八灾的,石桂知道是缺钙,可现如今的人又不知道,只当他是冲撞了什么,何况还死了一个松节,松节的死,谁也不愿意担这个名头,都说她将要好了的,忽然又死了,倒不如就在这上头作文章。
可这话又要谁来说破,老太太虽是信佛信道的,可宋家再没有那些个三姑六婆上门来,门风清净,嚼舌头根子的抓住了就不放过,病灶是有了,可得怎么叫人想到属相相冲上来?
石桂攒眉苦思,除了师婆神婆,还有哪些人能说得这话,又不引人疑窦,还得是她跟葡萄能求得动的。
老太太的寿辰过去,就是东岳大帝的圣诞,碰上这样的日子,老太太是必要往圆妙观里做个道场的,明月上回说他有个一道卖符的师兄,也不知道有多少年纪了,若是显着修为深厚些,都不必往老太太跟前去说,只要露些意思出来,自有人会传给老太太听的。
石桂心里这个计划越想越觉得可行,一是她如今能想的能办只有这个法子,二是只有得没有失,便是没成,也不过是捕风捉影了一场,可若是能成,就解了葡萄的困,往后再不必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石桂心里有了谱,想要实行还得去问葡萄,不说旁的,钱姨娘的生辰总得问出来,若有确切的八字就更好了,若是没有也不打紧,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本来就是信则有,钱姨娘那儿才没了一个松节,就不信她当真半点想头都无。
石桂吁出一口气来,站起来拍拍衣裳就要去找葡萄,把这事跟她说,绕了一个圈,还没绕到底,就听见亭子里头有人说话,石桂脚步一顿,便听见一声轻笑。
好端端怎么还有人在石头阵里,上头倒是有个凉亭的,可听这声儿分明就是隔着石头传过来的,她往后退一步,才想要退出去,就听见模模糊糊一声笑语,分明就是宋之湄的声音。
石桂可不想碰见这一位,二房的人她哪一个都不想碰见,宋敬堂在叶家人走空之后还往幽篁里来了一回,叫刘婆子拦住了,他看着那块蕉叶匾上幽篁里三个字怔怔出神,唬得石桂九月没人敢迈出门边去,就连刘婆子都说,这个二少爷是不是个呆的。
石桂能不听能不看的,就再不去听去看,往后退上两步,才刚要走,后头又是一句:“这丫头往哪儿取水去了,怎么这会儿还不来。”
这声儿熟悉得很,是白露的,跟着又听见她绕出来,石桂立时反绕半圈,藏了起来,她这下子可是前后都退不得了,不明白怎么宋之湄好端端的不在西院呆,偏跑到东院赏起花来了。
哪知道这一呆不要紧,除了宋之湄,竟还有个男声,是石桂自来不曾听过的,石桂有一双好耳朵,凡是听过声的,光是听声,十个里头能猜准八个,能与宋之湄对谈,而她又不认识的,那就只有才刚来宋家没多久的赵士谦了。
她趁着白露出去,反绕着走到另一个出口,也顾不得再想这里头有些什么事儿,认准了路一路跑,到人多了,这才停住步子,喘了两口气。
她绕过月洞门,就看见宋勉笑眯眯的立在那儿:“老远就见你跑,还当你干娘又打你了,我赶紧过来看看。”
石桂心里一暖,冲他摆摆手:“哪儿呢,干娘这会儿巴结我呢,我要调到太太院子里去了,眼下的困境算是解了。”
宋勉替她高兴:“那就好了,你干娘也没法打你了。”他实是以己度人,宋家宗族那些喊着叔伯的,他爹活着的时候便欺他爹脾性好,到他爹死了,分明还有他这个男丁可以承继家业,却偏偏想让他母亲改嫁。
打得如意算盘就是他年小守不住家产,先安置在哪一家叔伯家中,等他成年了,田地也早就侵吞干净,母亲志坚不从,宗族就恨不得扒了他们两个的皮,连族里供给妇幼的米粮都吞了个干净,让她们自生自灭。
一个个血脉相连的亲戚尚且如此,更不必说似她这样买了来的小丫头子,看她□□娘盘剥,倒起了敌忾之心,知道她转危为安,有叶氏这棵大树给她靠,她那干娘也就不敢了。
石桂知道后头没人追来,这才安心了,越是知道得少,身上沾的事也少,只不明白那赵士谦怎么竟跟宋之湄扯到一处,他可是余容要定亲的夫婿。
夜里还要开宴,家里各处都点着花灯,石桂回了屋中,九月却还没回来,刘婆子啧一声:“你怎的不去看戏,今儿可有两套班子,一年也不定能热闹这一回呢。”
石桂跟淡竹已经约定了,时辰还没到,便笑说:“我问问刘妈妈要什么,我好顺些果子来。”她屋里还有一本宪书,是玉絮她们没带走的,翻开来一看,再有四日就是东岳大帝圣诞,不论如何都要碰一碰运气,把葡萄从远翠阁里调出来。
她打开妆奁拿梳子顺顺头发,收了些吃食门上落了锁,刘婆子笑一声:“你别怕,有我在,你干娘进不来。”
石桂要锁门,刘婆子便有些不乐意,她把手撸开给她看,该吐苦水的时候就吐苦水:“叫我干娘抓的,表姑娘走了,我往哪儿领两份月钱去,她便是再要,我也没有。”
刘婆子这才叹口气,看她锁了就锁,石桂又拿吃食谢她看紧了门,统共三个人,再不好好处着,院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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