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做得茶杯大小,石桂就着杂果粥把包子全吃了,裴姑姑面上含笑的看着她,一口一口慢慢吃了,石桂知道她胃不好,这么早起来做活,肚里也早就饿了,宫里也是按点放饭,人醒着,胃可不就生生的磨,茶也是冷的,怪道得病。
等叶文心起来用过饭,换了一身杏子红洋缎小锦袄,厅里头架起大屏风,点起地炕,叶文心笑一回,给裴姑姑添了茶:“我甚都不懂得,姑姑教我。”
屋子丫头陪站着,裴姑姑身子只坐半个绣墩,挡一挡茶:“姑娘言重了,我不过随意闲话上几句,姑娘若肯听,就听听。”她这许多年在宫里走动,哪会不知道叶文心的心思。
裴姑姑在叶家住了半月有余,先是说姑娘病了,不能立时就来,断断续续病就没好过,还当是位纤弱的人,再一看面色红润,哪里是久病的模样,心里怎么不明白。
想把这事儿办好了,头一堂课就得先把叶姑娘勾住,裴姑姑若是知道叶文心心里又有了旁的打算,也就不必费这番事了,可此时她既想把差事办好自然得花心思下去。
裴姑姑看看这个围屏,先赞上一声:“这可是颜大家的仙域志,宫里也曾看见过。”光是这一句就投了叶文心所好。
石桂倒了茶来,奉给裴姑姑,裴姑姑掀开茶盖儿,闻得是银叶,倒不意这么个小丫头一夜就把自个儿的喜好给摸清楚了,银叶味淡,又不伤胃,她喝这个确是相宜的。
叶文心正抬了眼儿看向裴姑姑,面上微微泛红,眼睛亮晶晶,嘴角一翘露出笑意来:“姑姑可曾见过颜大家?”
“倒是有福,曾经见过一回。”裴姑姑话音才一落,叶文心就细细抽得一口气儿:“姑姑当真见过颜大家?她生得什么模样?”
“早两年皇后娘娘寿辰,皇后娘娘娘家的妹妹们替她祝寿,颜大家曾进宫来,我们宫人是得了她恩惠的,奉养所里也有许多年老病弱的姐妹,大家相互帮衬着度日,那一天便想见一见这位姑娘是怎么样的人。”裴姑姑说话的声音少有起伏,听着舒缓,叫人不知不觉就静下心来。
叶文心双颊泛红,屏住呼吸,虽想问一问后来,又觉着失了规矩,到底还是不相熟的人,只紧紧握了手里的杯子,听着她说。
“颜家几位姑娘生得都好,京中也无人不知的。”这倒是真,石桂见过纪夫人程夫人两位,程夫人文雅秀气,纪夫人却生得很是明媚,她的女儿生得就像她,一边梨涡,语似嫣然。
裴姑姑喝了口茶:“旁的几位,寻常也是常见的,这一位排在最前,打眼一看,便是我们这些常年受姑姑们教导不许露异色的,也很是吃了一惊。”
叶文心这下子再忍不住,急问道:“怎么吃惊?”世间女子总是看重相貌,梅郎诗颜女画,传闻梅郎便是难得一见的俊秀人物,两个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原来又曾定过婚事,这事儿虽多有杜撰,可在小姑娘心里这两位,必然是男才女貌的一对儿。
裴姑姑难得面上露出些笑意来:“颜大家半点儿也不似闺阁女儿,若说相像,同皇后娘娘是有几分像的,可精气神再不相同,面色微黑,言行举动爽脆利落,那一年的寿礼,旁的人是绣品,她的却不一样。”
“是不是画?”叶文心恨不得立起来,颊上火烫火烫的,两只手背贴了脸,手心微微出汗,整个人往前倾。
“并不是,皇后娘娘宫里,藏了许多画,晒书节的时候也叫咱们取出来晒,颜大家说,画送得够多了,舞一段剑给娘娘看看。”
这句话一说,叶文心怔怔出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扯了裴姑姑的袖子:“她当真舞了剑?舞得如何?”
裴姑姑轻笑一声:“当真舞了,纪夫人还弹了一段琴。”
叶文心一时痴了,裴姑姑也不扰她,叶文心心里一直拿她当作指路明灯的,此番自觉身陷泥沼,也曾自困,如今听见这么一位的事迹,难免心中激荡,隔得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要是能见一见,就好了。
裴姑姑微微一笑:“姑娘进了宫,若是有造化怕是能见的。”
叶文心才刚的笑意敛了去,裴姑姑是见过她才刚双颊泛红眼晴发亮的模样的,这会儿竟又收了笑,也不再窥探,再开口还是那付平和语调:“咱们便先说一说,宫里如何看人,如何回话。”
第117章 投机
裴姑姑进了宋家的事,好似石子抛进深水潭,“咕咚”一声过去,泛起层层涟漪,这头一个波动的,不是甘氏,反是姚姨娘跟汪姨娘。
叶氏一直没给她们准话,她们便只当家里还要送了两个女儿进宫选秀女去,在屋子里头干发愁也没旁的用处,到底是自家身上落下来的肉,钱姨娘一胎得男,越发把她们俩个比了下去。
听说家里来了位宫里头的嬷嬷,两个姨娘也跟着心思活动起来,想求着叶氏让余容泽芝也跟着听听训导,见天儿往叶氏跟前请安,又是做点心又做里衣,知道叶氏不会穿,可这姿态却得摆出来。
叶氏收了一堆根本用不着的东西,有赏给底下丫头婆子的,也有回拒了的,不同两个姨娘多话,反把余容泽芝叫了来:“你们两个年纪虽还小些,却自小就是明白事理的,我也不瞒着你们,家里有了安排,再有一年才会请了嬷嬷来,这会儿学,早了些。”
余容泽芝难得在叶氏跟前红了脸,垂了头给嫡母致歉:“母亲说的我们心里明白,再不会为着这事儿扰了老太太去。”
叶氏点了头,既然明理,还赏了她们衣裳首饰,春燕替叶氏收拾两个姨娘送来的东西,倒跟着叹一声:“到底是太太细心教导过的。”
小时候就让她们远着姨娘,仔细选了教养嬷嬷,打小就规行矩步,耳不闻恶声,嘴不言恶语,教出来的姑娘自然懂规矩明事理。
“针线上头的衣裳可做得了,你给两位姨娘送去,安她们的心。”家里是怎么也不会把女儿送进去的,宋老太爷要名声,何况宋家的女儿选进去了,叶家的就不会得选了。
寄去扬州的信,倒是回了一封来,可派去的人去说根本就没能见着沈氏,只见了见素姑,说她日日在沈氏床前侍疾,人瘦得都脱了形。
自家那位哥哥来的信上竟还有脸提起沈氏是亏过元气的人,这才一直将养不好身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养个一年半载的慢慢会好起来。
这么一封信看得叶氏心底发凉,想了好多回,也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叶文心,反待格外好起来,自个儿吃过的苦楚,感同身受。
春燕回来面上有些不好看,还当这两个怎么忽的就跳起来,原是甘氏那儿透了意思,母女连心,倒也怨不到这两位身上。
姚汪两位姨娘门对门住着,虽没多少宠爱,可叶氏却没亏过她们,手上也是宽松的,拉了春燕就不放手,一人给了一个赤金的镯子,也实在是心里头没底,汪姨娘拉着春燕的手声泪俱下。
春燕还是那付笑盈盈的模样,握了汪姨娘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姨娘这是作甚,太太上头还有老太爷老太太在呢,有甚事,这两位总有定夺的。”这事儿实怪不到叶氏头上去,她还想着替两个庶女说一门可靠的亲事,门第倒不必高,只亲家讲规矩就成。
春燕半含半露,说得这句,就让汪姨娘松了一口气,跟姚姨娘两个,进门这许多年就只得一个女儿,除开替女儿打算也没旁的,恨不得给叶氏磕个头,念了不知几声佛,回去就替女儿盘点起嫁妆来。
余容泽芝两个跟亲生母亲并不亲近,可也总是血脉相连的,叶氏这些年来虽没待她们亲热过,却也不曾磨搓过她们,到了年纪还张罗着出去交际,这个嫡母也已经当得挑不出错来了。
姚姨娘汪姨娘两个还特意去看了女儿,告诉她们万不能听着风就是雨,若是宋之湄再来,她说甚再不能应。
知道叶家请了嬷嬷,甘氏立时就起了心思,女儿不入宫,能跟着学一学规矩也是好的,往后议亲,还有这么一句说得响。
她跟叶氏张不开口,便让女儿跟两个妹妹说话,若是连两个庶出女儿都跟着学了,宋之湄自然也能跟着一道。
在宋老太太跟前也一样说阴说阳,宋老太太最烦见她这么个模样,干脆充聋作哑,装着不懂,一句话也不应她。
等甘氏愤愤然走了,宋老太太才叹出一口气来,拉了叶氏道:“我最厌她这样,有甚事不能明着来说,非得绕上十七八个弯,心里想要,还得别个送到眼前,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便宜事。”
叶氏自然不开口,若是旁的事也还罢了,宫里请来的嬷嬷,怕是得着吩咐的,要把叶文心□□出个王妃样来,怎么肯叫旁人沾手。
既然宋老太太叶氏这里的路走不通了,干脆就让宋之湄自家过来,叶文心才是主家,她开了口说要人作伴,便是宋老太太也不说好什么。
宋之湄前头送了这许多东西过来,叶文心虽是回了礼的,可总也算一份人情,她想着开这个口,十分里头总有五六分能成,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披了斗蓬,搭了丫环的手,踩着积雪过来了。
过了冬至,金陵城里的雪就不曾停过,落得石阶上头湿漉漉的,就没一块干的地方,旁的院落里头树枝都光秃秃的,独叶文心这儿满院都是竹子,越是落雪,越是绿得苍劲,黄篱儿一围,远远看着都是一付田园雪景图。
这样日子很该闭门谢客,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叶文心还真烫了酒来吃,梨花湛白武林春醉,一口桃花酒下去,面上都泛着春光。
她心里头那根弦因着叶氏松了一松,裴姑姑进来了,接下来还不知道冯嬷嬷要出什么招,虽不能回回都装病躲了不去,到底是避过一劫,还没让人瞧出来,手里执着酒盅儿,很想让石桂陪她吃一盅,可却偏偏不能。
“表妹可好久不同我走动了,隔得远了,就不来看我?”宋之湄是个自来熟,凭你同她处得好不好,她一开口,总带着三分亲热劲头。
叶文心只得笑一笑:“家里请了嬷嬷来,我这些日子总不得闲呢。”宋之湄来就是为着看一看这位宫里头的嬷嬷,裴姑姑深居简出,能呆在屋里做活计,就绝不往人前来,她坐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裴姑姑。
宋之湄既然来了,就不能空走一趟,凭着甘氏跟宋望海两个请不到体面的嬷嬷来教规矩,如今家里已经有了一位现成的司赞,何必舍近求远。
甘氏也不是没跟宋老太太开过这个口,只是让宋老太太一口回绝了,说叶家总归是亲戚,上得门来借居在此,哪有占亲戚便宜的事。
甘氏这一向身子不好,金雀没能帮衬上不说,宋望海口里应着,却就是不肯替女儿报了免选,甘氏急得嘴上出泡,发了好大一个燎泡,拿粉盖都盖不住,一直吃着清火的药。
这数九寒冬吃败火的药,又因着不雅一直不往前头来请安,宋老太太自然挑刺,宋之湄心里存了志气,老太太不开口,她就自家来求,不过学个规矩,难道还不能成?
宋之湄才一从竹林小径上现身,之桃就跑进来告诉了玉絮,玉絮立时蹙了眉头,知道她上门没甚好事,可也一样得出来迎她:“表姑娘怎么来了,这大雪天的,仔细着了寒气。”
宋之湄却笑:“我找你们姑娘说说话。”
叶文心屋里铺着厚毡毯子,榻上床上,全是铺的毛褥子,屋里去了素色,全换了富贵花样,宋之湄不过几日没来,抱了手炉子等着丫环把绉绸厚帘子掀起来,解了斗蓬便笑:“我不过短了几日没来,竟换了一付天地了。”
梨花桌上铺了群仙拜寿桌围,上头是赤金攒花杯,原来满眼见不着一点金色的,这会儿连毯子都勾金织银带着暗八仙纹样。
宋之湄头一回来的时候里头花色最多三样,除了一样显眼,旁的还都是暗纹,叶文心还说甚个通体之淡置一艳色点晴的话了又说,那会儿她便不屑,如今看着更成了笑话。
连猫儿睡的褥子都换成了柿子红,堂中原挂着的那一幅雪中柿子图,满成了花开富贵,宋之湄见了心头暗哂,原当是个清高的,见着金陵富贵,也不过如此,轻笑着说了一声:“表妹这屋子,老太太必然喜欢的。”
坐下来从堂中的画夸到罗汉榻上摆着的牙雕小座屏,饮得一口茶,这才道:“妹妹这几日不得闲,可是要学规矩的缘故?”
叶文心一点即知,吹一吹茶盅,这才笑了:“也不全是,规矩不过听一听,是天儿冻人的很,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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