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正并不是以威严著称的领导。

    普通人都认为，能当到公安局长的，肯定特别威严，看人一眼，能把人吓得腿肚子抽筋。

    也许确实存在那样威风凛凛的公安局长，但郎正不是。

    郎正看上去很随和，对谁都比较客气，一点不摆架子。

    如果公安系统的老油条第一次见到他，一定会以为他是那种半路出家的公安局长，由下边街道办事处书记，镇委书记之类地方官员调任过来的。

    但郎正偏偏不是，他正儿八经是刑警出身，一直以来，都在公安系统工作，转任过很多工作岗位。

    干过刑警，干过治安警，干过政工，干过办公室，在每个岗位上都干得风生水起，步步高升，最终在四十岁左右年纪，就登上了如今的高位。

    在阳关分局的很多人眼里，郎正堪称是一个传奇。

    没有什么过硬的背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靠山，一名基层警察，能在体制内取得这样的“成就”，足见郎正扎扎实实是个“人精”。

    所以他那么随和客气，不摆架子，就完全说得过去了。

    这也是杨科和于向杰坚持要到局里来见他的原因，在大家看来，郎正是一个很善于听取下边同志意见的领导。

    尤其是他们这些“一方诸侯”的意见，郎正历来都是很重视的。

    事实也是如此，三人一进门，郎正就微笑着站起身来，和他们一一握手，连叶九也不例外，态度和秘书同志那是天壤之别。

    郎正这个态度，让杨科和于向杰都信心大增，觉得有很大的希望说服郎书记，收回成命。

    至于叶九自己想要去甘塘所，一点都不放在杨科于向杰心上。

    职位调动，历来都是组织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你个人挑三拣四了？

    说让你去甘塘，你不去也得去，说让你留下来，你不留也得留。

    “来来来，这边请坐。”

    郎正很客气地伸手延客，将三人让到了待客沙发里。

    因为是新建的办公楼，郎书记这间办公室装修得比较新潮大气，空间也大，有一个专门的待客区，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当作小会议室使用。

    比如很多时候，局长碰头会就是在这里召开的，方便。

    熟悉郎正的人都知道，除非是特别严重的问题，他才会端坐在办公桌后，一板一眼地听取汇报，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和同志们打成一片。

    说起来，大家也都能理解郎书记，想他这样没有太硬扎靠山的一把手，确确实实是不太好耍官威的，要尽量团结好单位上大多数同志。

    秘书给大家端茶倒水，依旧对叶九没什么好脸色。

    感觉上，这位秘书同志比郎书记还傲气。

    奇怪的是，偏偏郎书记就一直都很信任他，他给郎书记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秘书，郎书记都没有要换人的打算。

    真是一种有趣的组合。

    或许，郎书记觉得自己太随和了，完全没办法板下脸来，所以那种得罪人的活计，就必须要有一个能板得下脸来的人去帮他干。

    秘书同志显然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书记，叶九那个调动，我们所里不同意。”

    寒暄几句之后，切入正题，杨科一点不客气，开门见山说道。

    熟悉郎正的人都知道，谈正经事，他不喜欢云山雾罩。

    有事说事就好。

    如果是在场面上应酬，那又另当别论。

    郎正抽着烟，脸带微笑，不说话。

    杨科和于向杰是个什么心思，他心里明镜似的，也不说破。

    无非就是怕万一出事，不想背这个黑锅。

    果然，杨科接着说道：“叶九太年轻，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甘塘所那边的情况，复杂得很，万一他一个冲动，惹出什么事来，就麻烦了。”

    应该说，杨科还是很注意的，没有提到邓子豪的名字。

    邓子豪是甘塘土霸王，这是事实，却只能私下里说，决不能公开讲出来。

    公开讲出来，是要负责任的。

    杨科这样自认仕途上前程无量的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接下来，于向杰也说了几句，大致意思和杨科说的差不多。

    郎正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慢慢消失了，沉吟少顷，眼望叶九，缓缓说道：“叶九同志，你自己是个什么意见？”

    和杨科于向杰都不同，打从进门开始，叶九就坐得笔直，一副标准的军人做派，现在更是再次一挺腰板，朗声说道：“报告郎书记，我个人没意见，服从组织安排。

    我愿意去甘塘所工作！”

    “叶九！”

    杨科一声呵斥，表情十分不悦。

    “不要冲动！”

    郎正摆了摆手，止住了杨科，双眼继续盯着叶九，沉声问道：“理由呢？

    你的理由是什么？”

    这就是郎正的高明之处了。

    明明是局里下了调令，调叶九去甘塘派出所工作，如今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倒变成是叶九主动申请调去甘塘所似的。

    这节奏掌控，不是一般的强！“黄敏案！”

    叶九毫不犹豫地说道。

    对郎正这种场面上的技巧，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反正不在乎。

    他也没打算削尖了脑袋去体制内钻营。

    尽管要钻营的话，他的先天条件比大多数人都要强得多。

    “郎书记，我想要继续调查黄敏案。”

    郎正微微一笑，说道：“叶九啊，也许你是误会了，黄敏案一直都在调查，专案组一直没撤销。”

    这样的案子，没抓到凶手，专案组永远都不会撤销，至于到后来，专案组是不是真的还在运作，那就不好说了。

    至少专案组的名义，是一定要挂着的。

    “我知道。

    所以，郎书记，我希望您能批准，我成为黄敏案专案组的一员。”

    叶九很坚定地说道。

    杨科和于向杰禁不住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又是好气又是惊讶的神色。

    这小子，原来打的是这样的如意算盘。

    “好，我批准了！”

    出乎杨科和于向杰意料的是，郎正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就点下了头。

    “郎书记……”杨科大吃一惊，叫道。

    不是吧，大哥，我来见你，就是反对叶九调去甘塘所的，结果你居然还同意他成为“黄敏案专案组”的成员？

    你几个意思啊？

    郎正轻轻一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却丝毫都没有要改变决定的打算。

    于向杰眼珠子一转，却似乎有点明白郎书记的意思了。

    叶九有了这个“黄敏案专案组成员”的头衔，那他调往甘塘所的理由就要充分得多了，将来就算叶九在甘塘出了什么问题，那也是为了侦破“黄敏案”做出的牺牲。

    有了这么个大义凛然的由头，任何人都不好再说什么的。

    刹那间，于向杰心中满是佩服之意。

    什么叫官场智慧？

    这就是了！所以人家才是书记，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教导员。

    差距摆在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