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娇娥让他去询问老皇帝的意见,她的态度已经是十分明显了。
在明熙的问题上,按理说的确是该杀,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莫说是程娇娥恨她,商裕自己对她也是恨之入骨,但偏偏老皇帝舍不得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她该死。”商裕咬牙切齿道。
“她确实该死。”程娇娥附和,“可是既然你将父皇从她的魔爪下救出时,没有处置她,仙子阿就更不能处置她,就由父皇去吧。”
商裕沉默好一会儿,才不甘愿地点头:“好,听你的。”他说完,起身朝外走,“我去暖阁里瞧瞧父皇。”
程娇娥晓得他这是要假装去和老皇帝商议明熙一事,并未阻拦,起身把他送到门口,商裕便让她留步。
宫外头的小太监瞧见他出来,急忙撑起伞,不让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他迈出门槛时,回头看向程娇娥:
“外头冷,你回屋里去吧,若是在屋里头闷得慌,就让青韵她们陪你下下棋什么的,或者等我从父皇那儿回来。”
“晓得了,你路上小心。”
在程娇娥的目视中,商澈消失在漫天大雪中。他没有再乘坐车辇一类的代步工具,而是凭着自己的两条腿朝暖阁去。
和宫里的别处不同,暖阁这儿因为有处温泉的缘故,其他地方都被大雪遮住,唯有这儿,雪落地就融了,地面像是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似的,又湿又滑。
这么冷的天,下人们也都钻到房间里去,商裕派人敲了好几下门,才把门给叩开。留在暖阁伺候的老太监打开门,瞧见商裕,急忙高声参拜:
“见过陛下!”
他这一嗓子喊得响亮,将仍然趴在榻上打盹的老皇帝的魂儿从周公那儿唤回来。老皇帝睁开眼,看见在门口抖鞋跟上的雪的商裕,只是从榻上坐起来,漫不经心地问: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雪大,诸位大臣们都先回去了,我左右无事,便来瞧瞧您。”商裕说着,走进门来,他刚在椅子上坐下,暖阁里的下人便立刻沏了杯热姜茶送到他手边的小桌上。
商裕瞥滚烫的茶水一眼,开门见山:“说来,今儿散朝的时候,礼部尚书陈大人来找我,提起赦免一事。他道我娶亲是喜事,当普天同贺,更是提议将牢狱里的那些老弱妇孺释放,我寻思着,若是赦免天下,熙和皇太妃也在此列,所以想来问问父皇您的意见。”
说这话时,商裕偷偷审量着老皇帝的表情反应,却见他先是无动于衷,后又面露诧异,装作对此事完全无知的样子,问:
“你想把熙儿她的禁足解除了?”
“正是因为儿臣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特意来询问父皇您的意见。依父皇之见,儿臣当如何?”
老皇帝自然是希望明熙重获自由的。
明熙是个聪明人,商澈死了,顾紫苑也出家了,自己所有的倚仗都没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可能帮助自己的,就只剩下老皇帝一个人。
故而这些天她虽然被软禁在西宫里,私底下却没少往暖阁里做小动作,光是道歉的书信就送了十几封,就在两天前,更是让下人捎了一支年岁久远的金簪来。
和她那些华丽的首饰相比,那支只有几颗珍珠作为点缀的金簪简直朴素极了,偏这支朴素的金簪,却是老皇帝送明熙的第一个物件儿,说是俩人的定情之物也不为过。
老皇帝落到如今的地步,说对明熙毫无怨言是不可能的,但活到他这把年纪,许多事也就看得开了。
事情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而如今他们之间唯一的孩子已经命赴黄泉,能失去的、该失去的,明熙都已经失去了。
他们两个都年老了,不知还有多少年的活头,见一面就少一面,有许多事老皇帝便不想计较了。尤其那支金簪又勾起了老皇帝对年轻时的许多回忆,此时对明熙便更是心生可怜。
他是想把明熙放出来的,不然也不会辗转找到礼部尚书,让礼部尚书在商裕面前提这个话茬,却又怕自己表现的太过直接让商裕心寒,便婉转道:
“她已经失去自己所有的亲信了,只要不出皇宫,不管是离不离得开西宫,都有无数双眼睛替你盯着她,纵是她有再大的本事,没人帮助,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了。”
商裕听明白她的意思,问:“父皇您是说,把她的禁足解了?”
“若是你不愿意,让她一辈子老死在西宫里也是可的。”
商裕笑了笑:“她只要还活着,活在哪儿,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不是吗?父皇您既然想要把她放了,那我便依着您的意思,把她给放了,可是有一条,这后宫里她哪儿都可以去,唯独不能靠近懿贵妃的昭阳宫,可以吗?”
老皇帝没想到商裕竟然如此好说话、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间又惊又喜,也不管他提了什么要求,一律答应下来,生怕他反悔。
看见老皇帝因为自己答应“释放”明熙,而激动高兴的样子,商裕虽面上带笑,心里却冷得很,他连一口茶都没碰,便借口道:
“我和她之间有些过节,不宜亲自去西宫,这事恐怕还得劳烦父皇您派人去办。明日就是我和安阳成亲的日子了,父皇,我去明月苑里转转,便不陪着你了。”
“你去吧。”老皇帝起身相送,把商裕送到门口时,犹豫些许,还是禁不住地问:“你当真要把安阳她娶进明月苑里?”
“父皇,熙和皇太妃的事,我给了您一个面子,至于安阳的事,您是否能够给我一个面子?”
言外之意,自已已经答应“释放”明熙了,让老皇帝识趣,莫要再插手他和钟离沁的事,老皇帝何尝听不出来。
他怕自己再问下去,会惹商裕心烦,万一他改变主意,让明熙错失这个机会,下回普天同庆不知何时,她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了,只好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