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荆到这青州府也有数日了,这天在养闲堂处理完手中事务,突然想起母亲交代他的一事,让他到了青州后有空闲去拜访离此地二十里处的一座古圆觉寺的一位点石禅师,沈荆待看这天气酷热,正好自己无事,想着不妨到山中消此长日,今日去,明日后日再回,也未尝不是件美事。
便邀了好友蒋奇一同前往,蒋奇听说是位年过九旬的德隆望重的禅师,正好瞻仰一番,也合了自己心意,便欣然前往。
鉴于沈荆想起此事时候已是不早了,又去邀了蒋奇,所以当两人走到大悲庵那儿的时候,已是近晌午了。
去古圆觉寺的路大部分都是山路,两人又想着赏景,便不曾坐车,待走到临近大悲庵的地方突然瞧见那道上围着一处好不热闹。
两人对视了一眼,便也走过去看。
却道发生了什么?可不就是计软在地上作画?她从大清早起来就开始画,原先人们见她在地上画,好奇就瞥她两眼,后来就没人看她了,因为这些天本就是集英会,在墙上绘画题诗的人很多,在地上,也没啥呀。再后来见那平坦的地上凭空多了半个球出来,便有人开始站住瞧了,待看她不知怎的一画一画,那球越来越大,整的竟变成一个球了!
看见的人张大了嘴,谁见过这般惊恐的景象,都不敢置信的你传我我传你,一时把这条街都传了个遍!来凑着瞧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以致现在围的密密麻麻缝隙都不露!众人不敢置信的看那画,又好奇的看作画的那人,这位公子是仙人妖人还是道人?凭空竟能变出一只球来?!
场面议论纷纷,叽叽喳喳。把个四周围的水泄不通。都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她还能变出个什么来。可见她就拿支笔跟平常绘画一般,也不转那球,那球整个的一圈就出现颜色了,真个是又惊又疑。场面一直喧闹的争论,就没停下过来。
这个道:“那是什么妖术?”
那个道:“我看他什么也没拿,就拿着画笔颜料在画,难道这是画出来的?鬼斧神功呐!”
还有道:“小生从未见过此种画法,又能画的跟真的一般,恐是仙术罢?此次集英会实是人才辈集,我等实难出头啊……”
计软已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对周边的吵闹恍若未闻。她要画的是地球,地球她画过无数遍,是她平常练习时的功课,已很熟捻了,现在只要在四大洋上点缀上蓝色这画也就作成了。
此时蒋奇跟沈荆也已挤了进来,两个翩翩佳公子一站到前面就让周围的人迅速褪色,再加上锦衣锻带,更显得两人灼灼其华,貌若潘安。当然,乍一看是如此,仔细看的话,这沈荆的美貌胜于蒋奇几倍,这俩一挤进来就有人睨他俩,两人大约已是习惯了,神色不动半分,那蒋奇待看见那个圆的不能再圆的球,刚刚就听到人议论,他惊道:“这是画出来的?!难道不是在这儿放了一个球?这是真球还是假球?!”
沈荆也刚从那蓝色球上收回视线,笑了笑,目如朗星:“你离近了仔细看就知是真球假球了!”
虽然沈荆一眼看出这是画出来的,但还真不曾见过这种画法,更没见过画的跟实物一般的,抬了抬眉,目若有情,不训的道:“咱们本是要去拜访半仙的,不想却在半道上碰见个仙!”
说着就从那球上把视线移到那画球的人身上,虽然低着头看不清楚这少年面貌,但光这身姿,比花还媚,比柳还柔,另有一种幽静恬澹,不免想让人多看几眼。倒似个女子。
沈荆又疑着眼一动不动的瞅她。要说沈荆此人,风流倜傥、美如冠玉自不必说,然此人却有些古怪之处,比如他那张纤妍洁白的敷粉之貌下实藏了颗毒心,他平常算计甚精,放债七折八扣,三分行息,都要田房货物抵押,半年为满,商道上称兄道弟者不少,然乡邻间咒天骂地的亦甚多。然此人浑不在意,害人时目露风流,嗔而有情,让你如坠云端。若他只是心毒也罢,此人偏又能书能文,古今皆通,自小背有锦绣才名,锦衣玉食养的他生就一段痴性。倒又不合这毒心了。矛也?盾也?以彼之矛,攻子之盾乎?
计软对旁人看她是恍若未闻的,她一旦进入工作最烦别人打扰她,而似现在叽叽喳喳的都围过来给她遮太阳,计软也是没感觉,这本就是街头工作,有人看是正常,把他们当空气忽略掉也是正常。
刚把北冰洋大西洋搞定,计软吸了口气,准备染指太平洋,她认识的绒线铺的伙计却突然闯了进来,着急忙慌的附在她耳边啰哩叭嗦的说了一大堆,计软听毕一惊,握着笔的手一顿,猛的抬起头睁大了眼。无法置信。鲁见周把人给打残了?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马氏一家子竟敢把他们都告上衙门了?!好大的胆量!这是指着来个包青天给他们伸冤呢!想把大家的面皮都撕扯开了?计软猛的心里一沉,一时乱糟糟的。
然她这一抬头,直让沈荆把她的面照看了个清清楚楚,看得沈荆惊惊疑疑,暗想道:“我平日自负秀美,天生当今无两。今若与此生相并,殊觉形秽矣!”
计软面色变了一下,快速的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好的很,竟然上衙门伸冤去了,她来暗的他们就给她来“明的”?要作对到底了?!听这伙计所言,鲁见周等人已被传过去,那等会过来传的人怕就是她了。脸变了变,画也不画了,丢了笔,盖上颜料,冷着眼拿了工具就走,一边快速走出人群一边对伙计道:“既然鲁见周他们已被传到公堂了,下一个轮的就该是我,你走的快,你跑回绒线铺速告诉韩伯,让他拿了银子上下打点,若遇上差人来传召我,先整治酒席请他们吃酒。说我随后就到。”
那伙计应了,一溜烟儿快跑了。
围着的人一见计软不画走了,都不情愿叫道:“咦,怎么走了?”
“继续画啊!难道是画完了?”
“你瞧的欢快,这都晌午了,人家不吃午食?!没看见有小厮来叫他了,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此生是谁?如此风姿又如此才气,怎从未听过他的名号?!难道不是青州本地人氏?”
“……”
沈荆站在原地瞅着计软背影暗暗想:“我自从经了商,南来北往也见过不少人,迩来见人,人人只称我为美男子,我亦不自知其美。然我目中所见之人,少有如我之貌。如今到了这青州,亦不是甚繁华之地,何独无意之中碰见此倾城美色?若据我想来,我这副形骸,还常受有女之家缠烦之苦,但不知这位少年,可有家室,亦有所苦否?”
你道沈荆这痴,不过是碰上美人罢了,然女子本就比男子生的精致,又天来一股阴柔之气,扮了男妆,正合了当朝之审美,叫他看来,便是倾城之美,然平实而论,计软之美,实不如他。
蒋奇看沈荆痴痴的站在那里望那少年的背影,看了他一番,暗思即便朝夕相处,也常为沈荆之貌所耀,又知他甚烦人家跟他说亲事,又跟这少年一联想,便调笑他道:“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弟只痴痴看这少年,莫非跟魏王一般,亦有此好?!”
沈荆听言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也不恼,收了视线道:“天地造物,有阴有阳,他是男子,我亦是男子,我如何痴看他?只是见刚才那伙计来寻他,他便匆匆去了,眉宇之间甚是着急,想必是发生了甚愁事。所以担忧。”
蒋奇却看出他心意,劝道:“弟一向喜欢交友,尤喜以有才有美之人为友,今既遇这少年,也是天赐缘分,况以你我二人能力,有什么愁烦之事是帮他解决不了的?弟为那少年解了愁烦,那少年必感激你,一来一往订为知己之交,何尝不是件快事?”
沈荆笑了笑,也不遮掩:“你话虽有理,只恐有些莽撞?”
蒋奇抬眉:“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弟只看到其表象,却不知这少年内里,今既对这少年起了兴趣,若留待回去受此事烦扰,何不如就此跟上也看看这少年值不值得相交?”
沈荆扬了扬眉,顿时风情无限,真个是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稍,道:“未见君子,岂不迩思?既见君子,惄如调饥。便如兄言,跟上去看一看,也少了日后烦扰。只那道德高僧,今日是拜访不成了。”
“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言毕,两人也不走路,叫来了辆马车,只跟随着计软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