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转眼就到了十二月间,这一天,赵大赖还不曾回来,计软进厨房做好了饭菜,再看看天色,赵大赖还没有回来。竟比以往迟了一个多时辰。
计软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心里沉了沉,不知怎的又想起来月前赵芳说的话。起疑他是不是去了春风院或容哥儿那儿。唇边冷笑了下,心道赵芳真是能给自己找不痛快,她说得能膈应计软相当一阵子了。然后计软又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归根结底还是赵大赖是个渣。唇边冷笑更甚。
计软反思了这些日子,又思了赵大赖,若说赵大赖的性子,虽然他很是粗俗无礼,但他看她举止有度的时候他的眼神却是自豪与有荣焉的,这种眼神上的赞美和喜欢会让你忽视掉他的粗俗。另一点,赵大赖喜怒无常,她需要时时揣摩他的心情,但这种喜怒无常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控制力,计软有时候不喜,有时候也喜欢。
所以总结看来,计软发现自己过了这些日子,并不讨厌赵大赖,甚至赵芳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确不舒服,但实在这是人性,并不能证明她喜欢他。譬如那个说烂了的,别人第一次给了你一个鸡蛋,你很高兴很感激,然后这个人天天给你一个鸡蛋,你渐渐觉得理所当然,后来这个人突然有一天不给你鸡蛋了,把这个鸡蛋给了别人,你心里就极为恼火。
计软现在的心情,大抵如此。赵大赖给了她鸡蛋,同时也给了别人鸡蛋,但明显的是,给别人的鸡蛋比给她的多。计软看了眼桌上的饭菜,突然没心情吃了。甩了筷子起了身走到窗子面前,向外面看景。
看到的不过是一棵梧桐树和已经黑了的夜色,梧桐叶落了一地,天上则有星辰闪烁,计软趴在窗户边,眨了眨眼,呼吸了一口冷气,觉得实在是一个好夜色。看了一会儿,又想到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说的是中日韩电视剧的区别。日剧是女生要努力工作生活、善良勇敢等,才会有男生喜欢你;韩剧是只要你长得漂亮,就会有男生喜欢你;而国产剧是女生再努力再善良,都没有不偷腥的男人。想到此,计软不由莞尔,罢了,反正这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面对诸如此类的问题,她何必庸人自扰之?
况且她距着喜欢赵大赖还差得八千里远呢,更没理由愁烦。
正想开了,准备起身,耳边却突然响了个响指,一道粗嗓子:“给你个榧子吃!”
计软被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直起身瞧见是赵大赖,这厮一脸糙笑,手还伸在她耳边,计软斜了她一眼冷哼道:“你今日倒挺开心的?才从春风院里出来?”
赵大赖皱起眉,脸顿时一板道:“从哪里听来的混帐话,谁跟你说得春风院?”
计软抬了抬眉:“是你的妹妹。赵芳。”
赵大赖没有多想,眼里掠过一抹厌烦,教训道:“以后少与她来往!净瞎整些唧唧歪歪的龌龊东西!你往后每日只呆在屋子里看书写字,莫要出去被那些腌臜人给带坏了!”
计软不以为然,故意道:“那时你不还说她与我年岁一般,合该一起玩耍的?”
赵大赖一怔,旋即唬着脸道:“那时是那时,今日是今日!老子是你的官人!说什么你便听着,让你呆在屋子里你就呆在屋子里!爷还能害你不成?”
一通冷斥。计软眉翘了翘,罢了,无法沟通。
赵大赖见她不说话了,眼睑抬了抬,浑不在意道:“爷得了一样东西,便给了你罢?”
说着,从怀里左掏右掏掏出一包东西来。递给计软。
计软拿过来温热的,拆开围着的层层布,见是些带有香气的碎末粉。
计软眼眯了眯:“香料?”
赵大赖黑眉扬了扬,跟大爷似的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今日在东猎场上,爷认了一个朋友,他如今已在南边的福建捐了个通判的官,不日就要去上任,他家里有几家香铺也不在这里开了。他钦佩我的武功,交我为知己,就送了我一包子这上等的香料,说是麝香,在外边有钱都买不来的。”
计软一听是麝香眼亮了亮,又凑过去闻了闻,笑道:“我不识货,但也知道麝香的确是顶好的香。便是皇爷也用的。”
赵大赖将她的各表情都看到眼里,心里得意,面上却肃着张脸,摆摆手道:“那是自然,你个深闺妇人不识这些也是有的,你既喜欢便拿去吧。”
计软看他那浑不在意的施舍样,心里略哂,又想这麝香对自己不是必需品,她一个现代人也没有古代那雅致的熏香习惯,自然要从长利益考虑:“我不是千金贵体,用这些未免浪费,不如你拿去送人,对你的前途或有裨益。”
哪想赵大赖立即暴怒,瞪着她,头发都差点竖起来了:“你是不是看不上老子?!爷的前途会指望这么点麝香?哪个有资格让老子送这玩意儿的?!给你就给你,你聒噪个不休!”
计软这些日子也习惯了赵大赖的骤喜骤怒,不等他持续发怒便把麝香给收起来了。
赵大赖又抱怨了几句这才停声,缓缓转移过视线,待看见桌子上的菜动都没动,语气僵了僵:“你等我到现在,还没吃饭?”
计软点了点头。
赵大赖心里难得的生出来丝愧来,表现形式却是恨恨的,瞪着计软道:“你真是个蠢妇,世上怎有你这般蠢的人!你专喜欢吃冷食是不是?!”
计软在不被惹的时候是个温克性儿,况她得了一包麝香便更是好脾气:“若你觉得凉,我再去热热,反正也没事干。”
赵大赖咬牙道:“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傻的妇人!大冷天的热个鸟的热!不知趣!去换套衣裳跟着爷出去,爷领你去尝尝狮子街的拨霞供,这是市井新流传的吃食,你一尝定觉得好。”
顿了顿又道:“你过去学他一学也回来做给老子吃!省的老子想了还得跑那选的路!可不辛苦!”
计软听到前面的话还稍有点感动,听到最后一句话,计软闭了闭眼,忍着没有拿板砖拍了这厮。
计软回里屋换了妆花锦绣衣服,头上插了两三点朱翠,蒙了面纱,跟着赵大赖出门行走,渐渐入了街市。
但见街市上好不热闹,有那仕女相携高楼上,娇娆炫色。有那卦肆云集,相幕星罗,讲丰年造化如何,定一世荣枯有准。又有那站高坡打谈的,词曲杨恭;还有那扇响钹游脚僧,演说三藏。卖吃的高堆果馅,粘花的齐插枯枝……计软东张西望,瞧的目不暇接。原来这便是古代夜市。心中欢喜。倒把一切杂思都抛除了。
赵大赖瞧见她欢喜惊奇的小脸,跟个纯真的孩子似的,心中喜欢,亦觉高兴,嘴上却不屑道:“没见过市面!”
计软不搭理他,只自顾瞧这市面,但见那街铺上都挂着红彤彤照亮的灯笼,有玻璃做的还有纸做的,更有走马花灯,瞧着眼花缭乱,却透着浓浓的中国风。
十二月份已近年下,到处是红红火火的颜色,计软沉浸在里面不知怎样,没瞧脚下的路,赵大赖趁着她注意力都在街上便偷眼瞧她,更没瞅脚下的路,两人转过一个弯,却一个不防,力与力相撞,只听噗通一声赵大赖撞上了一个老妇,一下把那老妇哎呦一声撞倒在地,只差没翻个过,这老妇一脸苦相,可不要大嚎,可嚎前她合不该斜眼瞟了这撞她的人一眼。
但见那老妇头带三支花,嘴角一颗黑痣,本是算计的苦相,眼里都是邪意,不是个好人,可她一瞧见赵大赖,却跟见了自己亲爹一样,直叫道:“哎呦呦,连日不会赵爷,心中渴想了,这一见赵爷就行了这么着一个大礼!快把俺骨头都摔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