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太子波闻说了阖闾在喜宴中遇刺一事,心里愤懑,此番怕是项上人头不保,三番五次上荐求见,可阖闾却只吩咐宦官带了一句话给他。
“恩极不杀!”
四个字看得太子涕泗横流,想想也确实,若换了旁人,只怕此等谋逆之事足以问罪九族,可太子却实在冤枉,可怜机关算尽,最终却依旧成了夫差谋位的一招险棋。
“差儿,你是否觉得父王错了?”
朝政殿政殿之内,阖闾放下手中的奏章,向后倾身靠在榻上,双眼微阖,神色颇有几分倦意。
“父王圣明,王兄不过一时糊涂罪不至死!”
夫差垂手站在阶下,抬眼看似无意的打量了一眼阖闾神色,又淡淡开口。
“是吗?”
闻言阖闾抬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心下仔细一番盘算终于又问:“太子位悬,寡人立你为太子可好?”
略略一惊,抬头见阖闾如炬的眸子里隐隐渗出寒光,似有试探之意,夫差便屈伸下跪拱手道:“儿臣不愿!”
“为何?”
……
“众矢之的,不谋也罢。”沉思片刻,夫差淡淡开口。
此言一出,倒是让阖闾也颇觉惊讶,原以为夫差会假意借什么“不通文墨,学艺不精”之类的言辞来推脱,却不想夫差却答得坦然,况且他言语之中似有暗指太子行刺一事另有隐情,倒是让他意外。毕竟太子被废,能坐收渔翁之利的便只有他。
“你是说太子是遭人陷害的?”
“儿臣不敢妄言。”只见夫差面色沉寂如常,并无半点不安,见他如此阖闾长久的怀疑总算消了几分,点头对他笑笑。
“也罢,你还缺少历练现在封为太子也难免遭人非议,此事以后再说罢!”
“……”
“不过有件事还得你去!”话锋一转,阖闾端起桌上的清茶咂了一口又开口道。
“你与季子已是夫妻,现下向宋景公借兵攻楚一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这几日你准备一下,待三军整顿之后,你便替寡人出兵直取楚国,也好让天下人知道我吴国未来储君的实力。”
储君,阖闾言下之意便是再清楚不过,只要赢了楚国这一役,他便是吴国未来的王!
夫差回到梧桐园的时候已是成亲第二天的晚上,说来也真是讽刺,本该春晓苦短的良辰吉日可自己却让她守了一夜的空房,虽不爱可到底还是内疚。
“王妃呢?”
“在房内,不曾出来!”门口把守的侍卫谦卑的回了一句,见夫差似有心事,便又心照不宣的匆匆退下了。
房内红烛夭夭,夫差矗立门口良久,指尖方才触及合着的门扉,却又迟疑了,不愿再让她对自己抱有一丝一毫的指盼,狠了狠心夫差却决然转身。
“殿下……”
门扉半开,季子侧身一脸恬静的站在了门口,那房内明亮的龙凤花烛映红了她的脸,那大红的嫁衣也分外的醉人,她竟然还穿着!
“还没睡?”
“想着殿下许会来……”
“以后不必等我,我在书房睡。”
话闭夫差已毅然转身,看他决绝离去的身影季子却忍不住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他,一时未曾料及,夫差脚下也微微一怔,只身后脊背一阵润湿,让他有些愧疚,他知道她是季子因他而落下的辛酸泪。
低头看那紧紧环住自己腰的玉手,十指芊芊,却握进了心里,侧了侧身听她细微的啜泣,夫差终于还是硬下心肠缓缓掰开了她的手。
“殿下…”
回转身看她眼眸中泪光泛泛,夫差道。
“我对不起你,不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除了我这个人。”
“可是,没了殿下,那季子还要什么呢……”
良久季子凄凄看着夫差的寒眸终于开口。
冷风瑟瑟,相见相伤,十年的相思情缘却只在这一瞬化作尘烟,当年司星子韦对她说的那句“苦求不得”她终于体会到了。
三日后五万将士在姑苏西面的破楚门集结成军夫差一身戎装战马立于城门给三军将士举酒助威,站在他身后的季子发髻高高耸起,耳畔响脆的血玉耳环夺目耀人,一袭流云戏珠的云纱衣裳不知羡煞了姑苏城内多少的王宫家眷。
世人言:宋国公主福相,嫁与帝王家也是一人专宠。
却不知深宫冷寒的慢慢长夜里,她一个人的爱情如何冷寂成尘。
“此去楚国凶险,殿下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垂眸将一平安符系在夫差腰间,季子又退后半步平静看他温润的笑,不过三日她已学会如何在众人面前隐藏情绪。
“你也是若觉得园中憋闷大可随意去转转,不必在意那些深闺教理!”
夫差凝视她眼中的怅然,却无能为力。
他给的,她不需要,她想要的,他却给不了,这是一场没有人赢得博弈,只不过在无可奈何的蹉跎里,计较谁失去的更多。
“殿下,该出发了!”
城下,八十一声战鼓擂的惊天动地,听那小兵言罢,夫差又转头看看那城下气势高涨的三军将士,举杯饮尽手中的践行酒,又一举粉碎了那酒碗,才高喝一声“出发!”
目送夫差率军出了姑苏城,季子便吩咐秀儿安排辇轿径直回了府,见城中多有困苦百姓,便又让秀儿拿吴王阖闾赏下的银两开了济善的粥厂,又拿宋景公为自己备下的嫁妆换了银子接济出征将士的家属,也算积德行善。
房中以晴还是不肯吃东西。
桌上摆着的鸡汤已经冷透,隐隐飘着一层油花,范子墨进来看了一眼,却也只能叹了口气吩咐伙计收拾下去,再没说什么。
自打那日从临沂回来她便一直这副模样,不哭不闹,不吃不睡,只抱着膝盖蜷缩在榻上呆呆的看着手中的一只白玉的发簪。
那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簪子,一寸长短,簪子尾端的白玉略略削成尖锐,簪头也不过镶了豆大的红珠,不值什么钱。
“喝点粥吧!”看似无意拨开了她手中的簪子放到一旁,子墨淡淡劝了一句。
回神儿看他一眼,以晴一滴清泪划过,凝视良久终于开口:“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三天以来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子墨手中的粥碗微微一怔,可眼神落地她枯槁一般的脸色上却颇为心疼,放下粥碗,凝视她清眸良久,终于范子墨开口:“还有我…”
转眼间离开钟吾已半月有余,范子墨抬头打量一眼天色,将马车随手拴在了丛间的一颗老树旁,随手捡些枯枝点了火,又将方才猎到的一只山鸡架在火堆上。
“看样子,只能在马车上过夜了。”
这几日以晴情绪似乎恢复了一些,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可到底不再看着那簪子冷冷出神,范子墨几度想问清楚簪子的来源,可担心触及她伤心,便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你带我去哪儿”侧头看他沉思,以晴良久开口。
“带你回家。”
“我没有家…”
“以后就有了。”
撕下一整个鸡腿递到她手上,范子墨眼中分外清明。
夜深,范子墨手持佩剑斜靠在一树杈闭目养神充当护花使者,半晌耳边搔痒,范子墨一个警醒,便飞身下了树。
“怎么还不睡?”见是以晴蹲坐在树下出神,范子墨也放下佩剑,陪她坐下。
“睡不着,想起一个人。”
“送你簪子的?”
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叹口气。
“嗯”
“他死了?”范子墨又问。
“没有,可是他会死……”沉声,以晴眼中光华暗淡了些。
“……”
“我畏惧他的死,所以选择逃走。”
“人都会死…不过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就不要回头。”良久范子墨抬头冷冽看一眼细微星光淡淡开口。
一路向南走了近一个月,以晴终于来到范子墨所说的家——越国。
已近初冬,虽说以晴已经换了棉衣,可风餐露宿的一路颠簸下,还是难免手脚冰凉,揭开马车幕帘缝隙看了一眼,只觉得冷风往脖子里钻禁不住让她打了个寒颤。
“到了。”
不多时范子墨将马车停当在一处村庄前,白雪皑皑还在下着,碎玉似的雪花已铺盖了远处的山峦,蜿蜒屈曲滋润了四季山林的溪水结了一层薄冰,以晴裹紧衣物扶着他的手缓缓下了车,却看不远处几个猎户纷纷向他抱拳拱手道一句“范将军”。
“这是哪儿?”
“苎罗山”将马车上的行李尽数背在身上,范子墨转头对她笑笑。
“前面山路崎岖,我们走着过去。”
仔细替她系上披风,范子墨揽她在身后向着远处一处升起袅袅炊烟的茅屋缓缓缓行走。
那是一处竹林中极静谧之地,半人高的竹栅栏将其与竹林隔离出来,院前的落雪已打扫干净,门外的竹笼里还养着鸡,跟在范子墨身后推门进了屋,以晴才发现外面的灶台上还煮着粥。
“你家?”
“算是吧。”抖落身上的落雪,范子墨笑着看她一眼,又径直到那灶前添了一把柴。
“好大的雪!”正说着,以晴却看见推门进来个女孩子,十五六的模样,一身青色的衣衫素了些,可是笑得很好看。
“范大哥!”
彼时,那孩子也看到了范子墨,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忙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裳,看来跟他相熟的很。
“不要闹!”范子墨看看以晴,示意那女孩子上前打个招呼。
“这个姐姐是……”
那一句姐姐叫的窝心,以晴上前半步对她点点头,又笑言。
“穆以晴…”
“日后她陪你住在这儿可好?”
“真的?”
那女孩子眼眸一阵喜色,连忙跑到以晴身边攥住她的衣袖,笑着说了句:“我叫西施。”
一句话以晴却陡然白了脸色,脚下虚软着向后退了半步站定,又猛地抬头看向他,颤抖着:“你究竟是谁…”
范子墨闻言心之已被识破,眼神复杂看着她,良久开口道。
“越国将军,范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