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狂炎的话音刚落,千疮百孔的门便轰然倒地,身着连帽黑色长斗篷的男子在一众士兵装扮的人的簇拥下进了小屋。
在这男子看到上官狂炎和孟筱蘩的第一眼,他用毅力强撑起的身子一下子向下软倒,幸而身旁的士兵及时将他扶住,他才定稳了身子,向床边踱来。
他的样貌在低垂的帽檐下看得不甚分明,尤其是从躺平的上官狂炎的角度,但紧瞅着他的孟筱蘩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她将与上官狂炎握在一起的手猛地抽走,扬起头冲着这黑衣人兴奋地挥舞。
“阿珏——”
来人正是黑珏,听到孟筱蘩的呼唤,他不顾胸腔的剧痛,快步上前。
帽子拉下,露出的是一张风尘仆仆的脸,本就清瘦的线条因为带伤日夜兼程地赶路而凹陷得几乎只剩下棱角。
伤痛的侵袭加上满载的忧虑,黑珏的苍白憔悴一点也不比床上的另一个男人逊色。
“你们没事吧……”入眼的都是血,虽已凝固,却是那么地令人心痛。将目光从看起来精神状态尚佳的孟筱蘩移向上官狂炎,黑珏的担忧全都写在了脸上。
“我中了毒……浑身乏力……症状……可能是摧心毒……就是那种……苗疆的……”上官狂炎将他的情况告知黑珏,眼神却片刻不离正冲着黑珏傻笑的孟筱蘩,手中刚才那瞬间的茫然若失感让他有些恍惚,好像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在讲什么。
闻言,黑珏将手搭上了上官狂炎的手腕。
探过脉息,黑珏从怀中摸出两颗药丸,喂上官狂炎服下其中一颗之后,他道:“兴许是你底子较好,毒侵入得并不深。刚服下的丸里有龙葵,足以解毒。”
“但你失血过多,要恢复过来,恐怕还需要长期的悉心调理。”眉头不展,黑珏将剩下的那颗红得煞是夺目的药丸放入上官狂炎的口中,“含住它,它能帮你固本提气、养血安神。”
流了那么多的血,现在的上官狂炎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在维持清醒,要是他再晚来几个时辰,当他已经陷入了昏迷,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来十分后怕的黑珏见上官狂炎含着药丸,专注地调理起自己的气息,便转向孟筱蘩,低头问她:“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不对劲?身上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疼?”他深知她少根筋的德行,问得比较仔细。
孟筱蘩盯着瘦恹恹的黑珏,忘了被关切的人是自己,反而很是心疼地问起他:“你是不是生病了?”
不愿让孟筱蘩知道他被上官狂炎踏断肋骨的事,黑珏一笑掩过,“没有,我很好,只是赶路赶得很累而已。快告诉我,你有没有怎样?”
十分信任黑珏的孟筱蘩虽不放心,但并未质疑黑珏的话,回答道:“没有不对劲……没有疼……”舌头轻舔一下下唇,她突然变得吞吞吐吐,“就是……就是……有点……饿……”说着,肚子似乎也听到了主人的话,发出一声赞同的回应。
“乖,你先忍忍,等回了杭州府卫指挥使司,要吃什么都可以。”在这偏僻的深山老林,他只想到带一支军队前来救人,可没想到替她带任何食物。
“那……你也喂我吃颗糖……”孟筱蘩的眼中闪烁出一种光——那是为食物而迸发的激动。
“糖?”这个要求倒把黑珏弄糊涂了。
“就是你刚喂他吃的那种……”那种漂亮的红色糖丸。
孟筱蘩一直把黑珏搁在怀中的各色药丸当成是糖丸,觊觎已久,今天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机会,她说什么都想尝尝。
“阿珏,求求你,也给我吃一颗嘛……”因为跟黑珏非常熟捻,所以孟筱蘩的口气不自觉地带点撒娇的意味。
黑珏哭笑不得,想了一下,果真从怀中又拿出一颗一模一样的红色丸子。
“这丸对补身有奇效,你身子弱,本可以吃。只是……”看着孟筱蘩对着手中的红色丸子直吞口水的模样,黑珏露出宠溺的笑容,将丸子塞入她猴急的小嘴中,才道:“只是它并不是甜的。”
孟筱蘩细细地品味口中的“糖丸”,可越品越不是滋味,终于“哇”地一下将丸子吐到黑珏摊开在她嘴边早已准备好的掌中。
一点都不嫌脏,黑珏拿出一个小香袋将孟筱蘩吐出的药丸细细地装好,又将香袋拿到她的面前,晃了晃,“看好了,这颗药丸从此就是你的了,现下我先替你收着,以后你就随身带着它,没事就将那丸子拿出来含着玩。”
见孟筱蘩一脸厌恶地摇头拒绝,黑珏也没再做解释,只是将香袋小心翼翼地收纳进怀中。
这药丸是他师傅毕生的心血,仅炼成两颗,可以说是世人求之不得的稀世珍宝。他再如何身受重伤,都不曾舍得拿出来服用。
然而现在,两颗都没了,一颗的价值在某位大小姐的眼里甚至比不上三岁小孩儿手中的糖,需要他连哄带骗才能“送”出去。
哎,如此珍贵的东西被当成含着玩的小玩意儿,怕是光想,也要气死无数人吧!
心中虽说这么嘀咕,但黑珏对孟筱蘩的宠爱还是明显地占据了上风。
拍着她的头顶,黑珏笑得甘之如饴。孟筱蘩见他笑,也跟着笑。
他们之间的互动是水到渠成般地自然,自然到两个当事人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任何的不妥,也更没有意识到旁边那个被他们暂时忽略的人或许对此还有什么异议。
不知道是处于虚弱状态的人都会产生一些反常的举动,还是从小便一副大人模样的上官狂炎正因为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童年,所以也没有消磨掉那份被他认为是小孩心性的情绪,只是将其不自觉地潜藏在了心底,反正,在他自己都无法搞清楚的情况下,他有了一些奇怪的反应。
当他应该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运气,他却不断地受到来自于身边的刺激:
那是黑珏关心孟筱蘩的轻声细语;
那是黑珏安抚孟筱蘩的一声“乖”;
那是孟筱蘩望着黑珏的心疼眼神;
那是孟筱蘩叫黑珏“阿珏”,却叫自己“他”的亲疏分明;
那是孟筱蘩对黑珏旁若无人的撒娇;
那是黑珏对孟筱蘩毫不遮掩的宠溺;
那是他们俩人的相视而笑……
他不是没有跟女人有过类似的片刻,也正因为他有过,所以他不断地将两者拿来比较。
他是调情高手,他深谙男女相处之道,他能让女人为他疯狂,但他却从来没有,试图用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语、一个眼神来打动对方。
也因此,他从未被打动过。
他的世界里一直没有交流,只有以目的作为前提的交换,他用肢体代替了心意,于是,他得到的永远是空洞的躯壳。
只是,时至今日,他才体会到同样是得到,交流与交换所带来的天壤之别。
这世上,原来还有好多他没有学会的东西,还有好多他无法掌控的情绪。至少,一个被他踩在脚下的男人,一个被他认为是白痴的女人,在这个当下,让他重新体会到了他丢在孩提时期的一种情绪。
这种情绪,叫做——嫉妒。
嫉妒永远都是别人用来膜拜他的东西,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上官狂炎绝对对此全然肯定。
但现在,不管他有没有搞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心中的那股妒火是不容忽视地强烈。
所以,当黑珏让士兵抬来担架,交代着将他移到府卫指挥使司再做进一步的治疗,并伸出双臂准备将孟筱蘩从他身上抱走的时候,上官狂炎一点都没有记起他和孟筱蘩遮在衣衫下正“血肉相连”的那件事,只是因着情绪的支配而断喝一声。
“别碰她!你给我放下!”低哑的声音张力惊人,赤脖红脸的上官狂炎完全没了平日里优雅淡然的做派。
满意地看到黑珏迅速放手,上官狂炎洋洋得意,丝毫没有察觉到他那有如小男孩捍卫自己心爱之物的行为落在旁人的眼中,是何等地突兀和奇怪。
好在有个女人并不觉得刚发生过的一切有什么不对劲,她的开口在让上官狂炎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失态的同时,也替他解了围。
满屋子的男人,只听到孟筱蘩恍然大悟地说:“对了!差点忘了!我把手指插到他胸口的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