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风!
海兰朵静坐妆台前,细细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看到一张虽依然有着憔悴,但却难以掩饰秀雅端庄的脸,还有那双似水清澈的眼。
镜子映着她的容颜,也映着她的思绪万千。
她渴望时光走得匆匆一些,再匆匆一些,以最可能快的速度穿越这漫长的夜色,将自己带到那个她焦灼期盼着的新的明天。
明天,她就要回草原,见她念之切切的心上人乌拉台,然后,补上欠他的婚礼,执他之手,和他一起走完那个叫做人生的旅途。
无论发生什么,她和他都再也不要分开!
无论他是否会改变,她都始终如一!
她说,自己这一辈子绝不会再爱上别的任何一个男人,不管他是穷是富!
想着这令她兴奋不已的一切,海兰朵不觉轻轻地笑出声来,也全然没有了点滴睡意,于是便想独自去园中的荷塘边走走。
正在这时,听得一阵阵忧伤的笛音从窗外似乎不远处飘来。
她独自喃喃:夜色已深,是谁还不休不眠,吹起这令人伤感的曲子?相必这吹笛之人,心中定有颇多惆怅,不如前去看看。
如此想,海兰朵披上了风衣,推门寻着笛音的方向而去。
笛音愈来愈清晰,是从董鄂府的大门外传来。
海兰朵不去打扰门禁子,径直打开门拴出得府外。
清凉的月色下,她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正面对自己,唇间笛音流淌。
用不着细观,海兰朵辨得出此人正是曾有两面之缘的襄亲王博穆博果儿。
见海兰朵走来,襄亲王停止了笛子,冲她微微笑,正欲言语,海兰朵先他而狐疑地发话:王爷?
襄亲王抱拳:扰了姑娘清静,多有歉意!
海兰朵忙回礼:王爷言重,只是小女不解,王爷为何深夜独自一人在此奏笛?
风儿让襄亲王的衣袂轻轻飘动,发丝也跟着轻轻飞扬,只见他言语中多有失落:对于姑娘之心,前日我已向姑娘吐露,怎奈姑娘却是有了婚约之人,故而令我心存憾意,寝食难安,又闻听姑娘明日便将回到草原和心爱之人完婚,难以言表之痛楚将我反复折磨,却又鼓不起勇气当面为姑娘饯行,因此只好在这夜深时分对着姑娘的屋子吹起曲子,算是送别,亦算是祝福……
海兰朵静静听着,襄亲王的话让她内心温暖却又伤痛。
她想说,襄亲王,您贵为大清国独一无二的王爷,您要风得风,您要雨得雨,有那么多富家千金垂青于您,您何苦要将如此挚爱放逐于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海兰朵呢?
她想说,襄亲王,不管怎么说,我海兰朵都感谢您对我的错爱,只是这爱,我担负不起,只因我的生命里,早已经有了一个乌拉台先于您而占据了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今生来世,所以,我只能在感激里说声对不起!
她想说,襄亲王,忘记我们的相遇,忘记我一个草原来的小女子吧,您一定会找到一个可以让您值得用一生去呵护的女孩为妻的。您是大清国的王爷,您还有着更重要的使命,若是看到您因为我还海兰朵而整日困扰在情感的漩涡中,我会一生愧疚!
她想说很多很多,说给这位才相见不过几面、但却将一颗火热的心完全交给自己的专情男人,只是好多好多话,都变成了莫名的心痛,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王爷,小女只不过一凡夫俗子,却劳王爷这般眷顾,实在汗颜,也深感荣欣,只是王爷,您不该这样,不值得,您的身边,该是有着一个强于小女千倍万倍的女孩陪伴才对……
襄亲王:自从得遇姑娘,我便觉得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为之倾情的女孩了,既是无缘和姑娘执手相伴,我自会将姑娘珍藏在灵魂的最深处,一世供养,绝不相忘,惟愿姑娘回到草原之后过得安好,我便也心安!
海兰朵眼眶一热,几乎有泪水夺眶而出,但她强忍着:
王爷对小女一片痴心,小女亦当永世难忘,您也要答应小女,一定要好好的,好吗?
襄亲王点头:会的!
风还在吹,海兰朵额前的流海微微荡漾:王爷,很晚了,风也更凉了,您赶紧回府吧!
襄亲王淡淡笑意里几多不舍:还是姑娘先请,好让我望着姑娘的背影一点点消失,我便回府。
海兰朵正要发话,襄亲王阻止她:不要再说什么,就让我看着姑娘的背影!
海兰朵不再做声,抱拳致意,转身,消失在门框里。
襄亲王无声站立,神情平静、哀伤:心爱的女孩,若不是你已有了心上人,你会爱上我、做我的妻吗?
他抬头望天,天空,浮云流动,月色惨淡,像是他此刻的心境。
傻傻地站了很久,襄亲王才终于起步沿着空旷的长街向着王府的方向而去。
脚步,时而轻得连自己都感觉不到,仿佛整个人是飘在空中,时而又重得举步维艰,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就背负在肩上,令他喘息都异常艰难。
他一次次在潜意识里问自己:博穆博果儿,你可以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那些达官贵人世家有着倾城之色的千金小姐们的万般柔情和献媚,可是为何,你却就是走不出一个海兰朵为你画在情感世界的那个圈?可是为何,在你的天空里,就那么固执地将一个海兰朵看得比别的任何女孩都好过千倍万倍……
你,到底爱她的什么?是她的琴音吗?是她的姿容吗?是她的气质吗?
你告诉自己,爱她,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爱她,她的一切一切就又都是理由……
你说,这就是爱情!
也曾有这样一个声音一次次于心扉处回响:博穆博果尔,如若你真的这一辈子就认定了海兰朵,你完全没有必要这般伤心,这般煎熬,你是泱泱大清国皇帝的胞弟,你是战功赫赫的大清国的王爷,你尽可以以权势强行将她弄到自己的身边,想怎样就怎样,她会绝对的服从,你何必要这样折磨自己……
每当这样的想法刚刚从心底滋生,他便随即都会轻蔑地嘲讽自己:博穆博果儿,你怎么会有这样龌龊的想法?你难道不知,爱情是很神圣的东西?你难道不知,权势可以让你得到一个女孩子的人容易,可要得到她的心,又岂是单单一个所谓的权势就能做到吗?
悠长的街道那家尚未打烊的酒家的幌子在风中来回摇摆,店小二斜坐在门槛上打着盹儿、抱有一丝侥幸地期盼着会突然有顾客上门来。这时,或许是一个梦惊醒了他,又或许是襄亲王一步步向着他走来的心灵感应,他睁开了惺忪的眼,忙起身朝这位身着华服的客人赔笑打招呼:这位爷,里边请!
襄亲王也不做声,一脚跨进店内,落座。
店小二:爷,您来点什么?
襄亲王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金元宝哐当一声置于桌上:酒,最好的酒!
灯光虽是有些暗淡,但金元宝的光芒丝毫不受影响,只见店小二的神情惊愕、窃喜,声音也掺杂颤抖:爷……爷您稍候,小的这就给您上本店最好的酒,管保爷喝得尽兴!
襄亲王静默,店小二跑步到柜台后抱来酒坛:爷,您先慢用,小的再为您切一盘上好的酱牛肉去。
店小二向内室走去,襄亲王也不将酒倒入碗内,只是双手端起坛子仰头就喝,唇间不经意间喊出了三个字:海兰朵……
是的,他喊的是海兰朵的名字!
因为他忘不掉她,因为她明日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留不住他,连她的人都留不住,更何况她的心?
他能做什么?谁能懂他的哀痛?
何以解忧?唯有这晶莹剔透、浓烈刺激的液体……
既是如此,就暂时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只管让这液体大口大口的进入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神经麻木,让自己的思绪模糊,忘了伤,忘了痛,忘了这份没有任何结果的执念!
或许,明日,他睁开眼,依然会想念那个绝世而独立的女孩,依然会心有千千结,但至少,今夜,他无需再让自己于无望的爱慕里撕心裂肺地伤害自己!
酒入口,滚烫、灼热,如同将心在烈日下炙烤,然而此时此刻,他已全然顾不得。
自从年少到如今,在佳丽万千的宫里,有着绝美姿容的女子每天都是他目光里来来往往的存在,他,博穆博果儿,从来都是心若止水,情感的湖面未曾泛起过半点的涟漪,可如今,一个命运的红颜劫,却将他深深枷锁于无法自拔的世界,伤他的人,痛他的心……
窗外有风,小店内的烛光微微摇摆,没有人知道,它是否正在以特有的方式安慰着木桌前这个为情所困的男人,也没有人知道,它是否正在叹息里一次次想要找到那个叫做元稹的诗人所留下的那两句关于爱情的诗句的诠释。
那两句关于爱情的诗句如是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