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绵绵地落着,却是冷得蚀人心骨。烛花摇摇欲坠,铜镜里女人的脸影影绰绰的,像水中月,镜中花,触手可及却无法捉摸。
她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纵使清瘦憔悴却仍也掩不住那秀丽绝俗的清冷气质。她默坐了很久,在自己的眉间点上了一颗妖冶的朱砂痣,淡若远山的翠眉微微簇起,她抿了点唇脂,虽然美得惊艳,可苍白的两颊却仍泄露了她的心事,孤寂,怨愤,和深深的绝望。她再一次深深地看向镜中,如血般的大红嫁衣逶迤盘泻在粗砺的砖地上,这般的熟悉而又陌生,她嘴角蓦地绽放了一丝凄婉的笑,像一株盛开到极致的曼珠沙华,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魅力。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她抽出了自己绾发的白玉簪,三千青丝尽数滑落的同时,她的左脸上开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红梅,渗着血的白玉簪在盈盈烛光下变得格外可怖。
“啪”一声,那支摇摇欲坠的红烛终于还是熄灭了,她枯坐在镜前,一双剪水双瞳里无波亦无澜。窗外,一个身影裹挟着深秋雨夜之凉悄无声息地翻入房里,跪坐在她身旁,冰冷的指尖颤抖地摸上她的左脸颊,“疼吗?”语气中满是愧疚和怜惜。她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手,眼角微微酸涩,语调却无甚起伏:“我南宫有今日全都拜你所赐。曾经我以为,真正的伤心是会流很多眼泪的,可你让我明白,原来当一个人真正地伤透了心的时候,是流不出一滴眼泪的。”“阿念——”他兀自念着她的小字,想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却被她厌恶地打断:“别叫我阿念,你不配!”他的内心快被一种无望后悔的痛感给吞噬了,他骤然抱紧她,力度之大,足以让他和她双双毁灭,他的下颌轻抵在她的肩膀上,就像当初的那个迷惘的小男孩,不停喃喃地说着对不起,泪珠顺着他颤抖的脸庞滚落,砸在她白皙冰凉的肌肤上,破碎,飞溅,继而消失不见。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的温暖,可往昔这个令她曾无比眷恋和依赖的存在,却成了她今生最无法逃离的枷锁和最无可救赎的情孽。她无力地说:“缓歌,不是每句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的。你道歉又有什么用,它换不回那些因为你我而死的生命。”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曾经刻骨铭心的清润和煦之香似有似无地钻入她的鼻尖,她的理智让她推开他,可她的情感却放纵她的留恋和沉溺。有多久没有再闻到这种他特有的清香,他们又有多久没有像这样这样紧紧相拥,时光走得太快太快,抛弃了仍徘徊在回忆里的他和她,仿佛一觉醒来,他们就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她内心一恸,紧握着白玉簪的手疲软地垂下,时至今日,她仍然选择了向脆弱无能的情感臣服。他觉察到了她细微的变化,深深地凝望着她,澄湛的眼眸中潋滟着重重水雾,终于,他像一个天真的孩童一样满足地笑了,“你终究还是爱我的,哪怕我即刻就死,也绝无遗憾了。”她一怔,脑海中记忆如走马灯般掠过,幼年时的懵懂相识,少年时的情窦初开,青年时的情投意合、私订鸳盟,再到后来的反目成仇、誓不两立,一帧帧,一幕幕,曾经有多么美好,如今就有多么的残酷。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握住她还握着白玉簪的手,干净利落的送向自己的心脏,他知道她有多恨他,如果她下不了决心,那么就由他来帮助她做最后的决定。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受到心脏被刺穿的痛楚,也许是从与她相顾两相绝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是一个失心人了吧。他的嘴角渗出了丝丝血迹,瞳孔倏然放大,他知道自己要离开了,可他努力想把自己的心事剖白给眼前人听,他微微撑起上身,手抚上她苍白的脸庞,气若游丝地说:“阿念,我......我爱你,从......过去到现在,我对你......的心......心意从未改变过。你......穿嫁衣的样子......真的......真的很美。”
她紧握他的手,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坚强外壳,哭得那么伤心,支离破碎地说:“不,不,不!”她哆嗦着唇瓣,终于喊出了那个曾经承载着她无数美好回忆和爱,深深烙在她心尖的名字,“缓歌——”同样是舌尖轻抵上颚,却再没有当年的缠绵悱恻,声音里的凄凉和绝望仿佛要将她吞噬。他吃力地想从怀中拿出什么,一直凝视着她的双眼渐渐褪去了如星空般的深邃,回到了最初的温润如玉,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地。
她轻轻地挽起他已经冰冷的手,一点点地与他十指紧扣,右手伸到他怀中掏出了他临离开前想交给她的东西。不过是一方已经泛黄的绢帕,四周已起了毛边,绢帕中间蹩脚地绣着两只丑丑的鸭子,她像想起了什么,目光缓缓移至手帕的左下角,一个殷红的“忆”字刺痛了她的双眼,她颤抖地抚摸着那张自己又爱又恨的脸,一滴滴泪珠流在他苍白的脸上,恍若他最后的心痛。窗外电闪雷鸣,大雨疯狂地冲刷着一切,一声压得极低的绝望的嚎哭刺破了漆黑的夜,像是对这最深的夜的一首无望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