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美人差人把公子濛叫回芝兰殿后,把王后的计划详细地给公子濛说了一遍。公子濛马上收起了他灿如阳光的明媚笑容冷静地劝道:“王后说得确实在理,只是,她的目的是借我之手替太子报仇。”
“我知道,可如今你与颉颃已成水火,你不得不想办法自保呀!”
“母亲,三哥对我有些误解,但还不至于像您说得那么严重。”公子濛又微微一笑道,“我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三哥,如果成了,那我便能保全您和卞氏一族;若是不成,那也能得到三哥的信任,也能保您万全。”
“那,王后那边呢?”卞美人心有疑虑。
“王后被仇恨折磨,又苦于无力施以报复行动,才出此借刀杀人的下策。萤烛之火想要燎原谈何容易?若是她再一意孤行,不懂得适时放手,到时恐怕只会引火烧身,落得晚景凄凉。”
卞美人连连点头:“既然你心里有数,也罢!那你万事小心。还有,兰筝这孩子心思细密,又温顺体贴,让她过去伺候你吧!”
“不必了,人太多我反而觉得嘈杂,难得她那么称母亲的心意,就让她在芝兰殿侍奉吧,这样我也放心。”
濛贴心一笑,卞美人只觉心里填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安慰,只是想到濛缺少一个称心的人儿照顾,又担忧道:
“云氏虽然貌美,可心性善妒,那几个美人又多矫情,都不是贤德的女子。我让兰筝去伺候你,只是想你身边多个贴心的人嘛!”
公子濛满脸不羁,潇洒笑道:“唉!您就别想那么多了,女人的事,我向来不计较的。”
“可是,你……”卞美人还想坚持。
“好了,我知道分寸,时候不早了,母亲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完,公子濛快步走了出去,他真是怕了卞美人的絮絮叨叨,只好赶紧闪开了。
司天监测算好了前往南山的吉时。这一日果然惠风和畅,爽朗的天气让人不觉想在旷野中贪婪地深呼吸。出发在即,大殿外数百名随颉颃前往南山祭天的人排成环形,以示天圆地方,天神庇佑月池之意。手持绘有鹰隼图案旌旗的士卒挺立于台阶两旁。旌旗迎风飘扬,使得鹰隼好像瞬间就要飞离旗面,翱翔远天。月池大王锦衣障目坐在大殿高处,神色坦然,对颉颃说道:“颃儿,开始吧!”颉颃正要转身时,大王又说了一声:“濛儿,你也去。”
公子濛微微低头,颇为尴尬,说道:“是,父王!”
颉颃面色自若,缓缓走上高台,高声说道:“击……鼓……”
四十八名鼓手应声鼓之,粗壮的鼓槌敲打在鲜艳的鼓身上,铿铿然似万马奔腾。接着,号角声也响起来,鼓声与号角声此起彼伏,声音震耳欲聋,直干云霄。鼓声激越,号声昂扬,直让大殿上众人心潮澎湃。一群戴着大蛇和神龟面具的舞者从台阶两侧吆喝着跑向环形中央,他们头上插着长长的翎羽,长发散开,口中念念有词,手舞之足蹈之,为一场隆重的祭祀尽情地祈祷。
公子濛站在颉颃身后,已很不自在,再加上这震透天际的声响,心里更觉得憋闷。他不时神游于外,望望天空又看看远处的山峦,希望能暂时消遣心中的无奈。
仪式结束后,颉颃和濛走到大王跟前与之告别。大王并未过多嘱咐,只说道:“此次祭天路途遥远,濛儿,你年纪尚轻,初经世事,一路上要多听你三哥的。”
“儿臣遵旨。”濛恭敬地应道。
大王这才又转向颉颃,说道:“颃儿,你是兄长,你要好好看着你弟弟,切莫让他惹出是非。”大王说话时,生硬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之意,眼神里流露出不容质疑的威严。
颉颃觉得心里一阵寒凉,全然感受不到空气中那般疏朗清新的气息。听罢,颉颃同样简单地回了一句:“儿臣遵旨。”
“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们起程吧!”
“儿臣遵旨。”颉颃与濛应声领命。
左右高呼万岁,号角声和鼓声再次响起,两位公子随后领着浩荡的队伍策马起程了。队伍刚刚起程就听到远处传来急切的呼喊声:“公子,公子,等等我!”那呼喊之人正是萧月。如今,萧月的小腹已经凸起,面色也白胖了些,外罩一件白色纱衣,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孕味。虽然一时不见了窈窕的身姿,那些仅好一身的裾裙不能再穿,可萧月一向爱美,就命人在白色纱衣上用丝线绣成各式木槿花朵,红硕的花朵较之纯白的细纱让她看起来更显明艳,在这微冷的秋天里,那朵朵木槿红硕似火,又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潜藏的热情。萧月走得很急,额头上冒着小汗珠,细看,定是妆容也未细细勾画,就这样追了出来。珮筝一路小心搀扶着,生怕出什么意外。
“公子,公子……”萧月边喊边喘着粗气,迈着笨重的鹅步,声音里除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担心与不舍外,更让人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凄凉。
颉颃闻声立刻下了马,快步走了过去,关心道:“不是让你好好将息着吗?怎么过来了?”
“公子这次前去祭天,少说也要三个月,妾身有孕不能同行,公子在外要事事小心,一定要早些回来看到孩子出生啊!”萧月双眼微红,眼泪夺眶而出,情绪一下子失控起来。
颉颃握着萧月的手说道:“我会的,只是去祭天,你又何必如此忧伤!这里风大,快回去吧!我们该起程了,你不必挂心,照顾自己的身子要紧。”
萧月抚摸着隆起的小腹,语带凄楚,说道:“公子,妾身怕等不到公子回来……”萧月语意幽深,脸显凄楚之色。颉颃自然不明白个中缘由。
“怎么会呢?这次祭天前后不过三个月,等我回来的时候,也还没有足月,是你想太多了。时候不早了,我该起程了,你回去歇着吧!”颉颃又转向珮筝说道:“照顾好美人。”
颉颃说完,正要上马。萧月又拉住颉颃,强绷着笑脸,带着细碎的泪花,用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那公子摸摸孩子再走吧!”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乞求。
颉颃已经习惯了行为出格的萧月,完全不明白她此时的想法,只把她这一要求看成是一个小女人对男人的不舍与留恋。于是也没有推辞就自然地用手轻轻地在萧月的肚子上抚摸了一下,并轻轻哄道:“孩儿,你要乖乖听你娘的话!等着父亲回来!”
听到这话,萧月的眼泪流得更肆意了,仿佛一下子要将一生的所有泪水一泻而尽,这几乎是一种让人绝望的表情。
颉颃最终回头看了萧月一眼就上马前行了。泳思见到萧月前来相送,也颇为动容,因为只有她才知道萧月的担忧与绝望。自萧月怀孕后,刚开始还好,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开始感到不适,而且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泳思曾劝道:“妹妹,这才怀孕四个月,你就这般苦痛,即使挨到足月,可你元气已伤,想要顺利生产也异常艰难,到时候,只怕连你自己的性命也会搭上。”
萧月十分坚持:“姐姐不必劝了,再难我也要生下公子的孩子,这是我一生的期盼。”
泳思下了马车,来到萧月身边,接连说了一些嘱咐的话,才上了车跟上队伍消失在远处的古道上。天地间一下子仿佛只剩下灰白的天空和地上萧月孤独绝望的身影。她一只柔弱的纤手,半悬在空中,此刻恰如秋风肆虐的寒枝,凄凉至极。一股冷风过后,终于连手里最后一丝颉颃的气息也带走了,只留下了纵横的泪水和绵绵无尽的相思。
此次去南山祭天路途遥远,既要经过富庶的邑镇,也要穿越崎岖无人的山谷。队伍一路行进,沿途百姓都相互簇拥着驻足观看。这一只浩荡威严的仪仗队伍一时引来了不少膜拜与惊叹!一个月后,队伍到达了溱水河。溱水河水流湍急,河道迂阔。夹岸数十里,林木繁茂,芳草萋萋。就连清晨的雾气里也带着湿润细微的幽香。队伍沿着河岸前行,没过几日,天上就下起了细雨,细雨绵绵,浸湿了千山花草,万户门庭,好像没有停止的迹象。此时,秋风越发疾劲,雨势仿佛也更大了,寒凉风雨中泳思总觉得前路充满了坎坷。
“啊!救命!救命!”泳思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旁的颉颃也被泳思的叫声惊醒了。颉颃蒙眬问道:“怎么啦,你如此惊慌?”
“哦!没有,只是做了个梦,一时吓着了。”泳思惊出了一身冷汗,却并没有说为什么。
“做梦而已,许是累了。”颉颃说着便用手拭去泳思脸上的汗珠。
泳思顺势靠在颉颃的怀里,怯生生地说道:“公子,我怕!”
颉颃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快睡吧,等到了南山,咱们再去宛城转转,那里风景尤胜,定能让你惊喜。”
“好啊!那我靠在你胸上睡!”泳思柔声说道。
颉颃轻轻一笑,就把泳思搂得更紧了。泳思靠在颉颃结实的胸前,男人温热的气息将她身心包围得温暖而充实,很快就再次安稳地睡了过去。
东方还未大亮,白有良急忙来报:“禀公子,由于天降大雨,前方山体垮塌阻断了去路,不知我们是绕道前行还是等县丞派人来清理之后再上路?”
颉颃道:“那依你估计若是要清理得耗费多少时日?”
白有良思虑了一瞬然后回道:“垮塌的范围不算大,若要清理大概也就十日左右,只是如今大雨不停,不仅很难进行清理而且也怕山体再次垮塌,如此肯定会耽搁祭天的行程。”
颉颃向帐外看了看,细细思量后,说道:“溱水一带气候奇谲,每到十月雨水反而盛多。只是今年好像下得更久。祭天一事事关我月池来年的国运,况且司天监又已算好了吉时,要是耽搁了只怕神灵责怪,祖先难安。如果绕道从长桑过境到南山,只需多花五日。有良,你马上传令下去,我们绕道前行。”
“是,公子。”白有良领命去指挥队伍了。
颉颃转过头,见濛在一旁抿着香茶,好像对前路被阻一事毫不在意。颉颃笑道:“五弟好兴致啊!如今我们的行程恐怕要耽搁了,你还有这心思。”
濛嘴角向上扬起,勾勒出一抹慵懒自在的弧度,剑眉微挑,笑道:“凡事有三哥运筹帷幄,我自然乐得自在。这茶清香逼人,若不细细品尝,岂非暴殄天物?”
“明日我们要绕道从长桑过境,我会修书一封呈给长桑王。照礼,长桑王会与我们会盟。不过,云氏一族把持长桑国政已久,你与云氏又是姻亲,若到时生出波澜,你我都要谨严慎行才是。”
“三哥思虑周全,我记下了,放心吧!”濛说完后又用心抿茶去了,自在依然。
想到长桑,颉颃也敛了笑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新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