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另一方望去,则是隔着一条天堑之渊的边境之城池陵,那天堑之渊,千柳知道她是越不过的。
要离开这里,并不容易。
说起来那天堑之渊当真是大自然的杰作,他往那儿一杵,生生将梁金,祈国,圣祭都隔开来。
“你们这是打算……软禁我了?”千柳缓声问道洽。
卓燕瞟了千柳一眼,带几分嘲讽的颜色:“哪敢,只是请柳人安心地住在这里,圣祭的人自不会怠慢了柳人。”
千柳往后倚了倚,靠在椅子上,有一束阳光刚好打进来,照在了千柳下半截脸上,光线切割得极好,她上半张脸眼神微寒暗藏在阴影里,下半张里含着笑张扬在阳光中。她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看来她的这个天之柳人身份,真是带来的好处不多,坏处……却实在不少。
“千柳姐姐。”门口传来小薛子的声音,他看了一眼屋中的人,走过来站在千柳旁边。
“你怎么来了?”千柳问他钤。
“我担心你出事就跟过来了。”小薛子明亮的眸子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千柳握住他的手,轻松地笑道:“他们只是留我在这里作客。”然后她望着众人,“诸位的意思我知道的,若无他事,我就先走了。”
她起身拉着小薛子就要走,却又被人叫住,叫住她的人是蛛姬,这个女子约摸三十有四,按着圣祭的算法,她算是活了一半的性命了,因为着她是长老之女,就算蛮横无比,屡屡触犯蓬莱规矩,也无人敢对她说三道四。
她叫住千柳,几步走过来,先是看了看千柳,又看着小薛子:“你叫什么名字?”
千柳虽然单纯,却不是蠢的人,她认得蛛姬眼中的那种色彩,所以她轻轻挪了一步,挡到小薛子跟前:“他是我弟弟,你有什么事?”
蛛姬看着千柳警惕的神色笑了笑,飞着眼神望着小薛子:“只是从未见过他,有些好奇。”
“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无甚特别。”
千柳拉着小薛子就走,小薛子平日里不爱外出,总是在屋子里,洗尘宴那天他也因为身体还有伤在屋子里静养,蛛姬以前未曾见过他也不稀奇,只是今日这一见,却有些麻烦了。
走了两步千柳发觉走不动,回头一看,蛛姬拉住了小薛子的手臂,自顾自说话:“我叫蛛姬,你叫什么?”
小薛子不懂掩饰,脸上是***裸的不痛快不喜欢,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气道:“我叫什么关你什么事!”
他说罢大步向前,拽着千柳就下楼,步子匆匆,看来是极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个蛛姬。
蛛姬转了转脖子上的玛瑙链子,神色若有所思,望着小薛子离去的背影久不回神。
卓燕轻笑一声:“怎么,石阶可是看上那个小童子了?”
蛛姬回身坐下,目光有些敌意,带着丝鄙夷的神色望着卓燕:“那也好过有些人,一心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年轻嘛,想法多总是自然的,比不得师姐,年岁大了看得开了。”卓燕笑着起身,身上的珠链清脆作响。
蛛姬脸色布了些寒意,她最恨就是有人拿年纪这回事说她,她的事哪里轮得着别人指手画脚!
再说顾青尘、燕小李、梁云墨,如今这三人,正披着风与雪,斩着恶狼淌过沼泽,一路艰险地陪着他们的尊主千濯香,披荆斩棘地往圣祭为千柳而来。
倒不是没有想过通过上次燕小李来偷仙灵剑的那条路进来,只是那次的事儿闹得实在有些大,圣祭的人早已将那条封死,如今那里别说人,就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这万不得已的,才不得不走大路,艰难又辛苦的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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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柳与小薛子回了住处,烧着的茶水早就凉了,小薛子打了一盆热水,恼火地洗了半天手,那里被蛛姬抓了一把,他觉得恶心得难受,恨不得要把那里洗掉一块皮才好,搓得手背通红。
看着小薛子脸上恶心的表情,千柳又想笑又觉得委屈了他,只好忍着笑意拉过小薛子坐下,好言相劝道:“好啦好啦,我保证以后那个蛛姬都碰不到你,好不好?”
“千柳姐姐你离开这里吧,这里的人都对你怪怪的,以前他们从不这样的。”小薛子一脸的委屈,那个蛛姬最奇怪了。
千柳拉着他通红的手,低声说道:“好,我答应你我们会离开的。”
从来对他人无太多信任感的千柳,并不相信这个圣祭,今日这圣祭的人把她叫过去,说是有事相商,实际不上过是一场威胁而已,他们表明了态度,千柳不得他们允许,是离不开圣祭的。
为什么要把自己囚禁在这里,自己这个柳人的特质他们要怎么要用才能让他们延缓衰老?
说她敏感也好,多疑也罢,千柳内心有强烈的危机感。
圣祭的夜空深蓝,并不是那种压抑的沉沉的黑色,如一块深蓝的宝石放在天上,闪烁的星星是他的光泽,地上的白雪积得厚,圣祭的人并没有扫雪的习惯,他们喜欢这洁净的上天之物,有着古怪传承的族落,总是对上天充满敬畏,觉得冥冥中是有天神在的。
这大雪,也就变了天神的礼物。
千柳没有如此瑰丽的想象和浪漫的情怀,她只是说,冬天就应该吃火锅,吃完一身暖和。所以她煮了一锅火锅,与小薛子两人坐在屋子里热乎乎的吃着,这种天气,吃火锅是最最合适不过的了,偶尔她会想起顾青尘和燕小李,以前在京城也经常跟他们两个吃火锅,总是争煮好的食材,争得都差点要打起来。
还有老大,自己从来都没见过雪,老说等自己不怕冷了,就带自己去看雪,堆雪人的……
她低着头搅了搅碗里的酱料,毫无征兆滴下来一滴泪,她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青菜,快速的嚼着,趁着滚烫咽下,挡住要冒出来的心绪。
“千柳姐姐……”
“辣椒水溅到眼睛里去了,啊,疼死我了,我去洗一下,小薛子你先吃着。”
千柳揉着眼睛放下筷子往外面跑去,扑面而来的冷风冻住了她的眼泪,半点也不再落下。
她深深吸几口气,竭力定住全部的心思,待得心绪平复了,才转身准备回去,一转身,却见小薛子站在门口。
他都看见了,看见了千柳姐姐肩头微微的起伏,看见了她深深吸气时的用力,也看见了根本没有什么辣椒水,自己身上的伤未痊愈,根本没有放辣椒,哪里来的辣椒水?
他走出来,走到千柳跟前,千柳看着眼前小少年,原来他已这么高,高得可以将自己拥进怀里,那个并不宽阔也不厚实的胸膛,却有世上最温暖最动人的真心。
“千柳姐姐,其实,你还是很想出去对不对?”
“我没有,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了。”
天地良心,千柳真的是只是想千濯香了,那是她最牵肠挂肚的人。
“在想姐姐的心上人,别想他了,千柳姐姐,他一点也不好,都不来找你。”
“小薛子,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别瞎哈。”
“我只知道,姐姐不安心。千柳姐姐,我也很想你能开心起来,你笑的时候,就像小太阳一般,可温暖了,不管姐姐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你不要担心。”
这个少年说出来的话让千柳有些震动,她从来没有想过沉默不多言的小薛子,有着如此通达的想法。
“火锅该炖糊了,我们快进去吧。”千柳从这个不是很厚实但极有担当的怀抱里抬起头来,这小傻子比千柳高出了一个脑袋已经不再是个小毛孩了。
千柳的危机感被证实得极快。
未过几日,蛛姬找上门来。
她说是来找千柳的,目光却一直放在小薛子身上,小薛子让她看得不舒服,躲进了房间懒得理她,千柳挡住蛛姬的目光,笑问:“蛛姬你有什么事?”
蛛姬恋恋不舍收回眼神来,看了千柳一眼有些羡慕的样子:“柳人真是好福气,那位小薛子公子当真生得俊俏。”
千柳笑而不语,小薛子当然是生得俊俏,唇红齿白还肤嫩,十十足足的水灵俏儿郎,年纪还小,不过是十二岁之龄,不过这跟你蛛姬有一丝半点儿沾沾边儿的关系吗?
虽说你三十四岁算不得老牛,可那小薛子却是实打实的嫩草,你只怕还是不要觊觎的好。
像是感受到千柳目光中的不善,蛛姬轻轻按下了鬓角处卷曲着贴着脸颊的头发,那卷发最容易生出诱惑的味道,年少的儿郎又往往经不起诱惑。
她笑着对千柳说:“柳人来我圣祭也快一个月了,可知道我们蓬莱三人都不曾与你多有密切来往?”
“不知道,怎么,你这是准备指点一二了?”千柳懒笑。
蛛姬坐好,细看着千柳眉目,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说道:“这些事原不该由我告诉你,而应是圣祭大长老与你说起,但反正是早晚的事,我也不怕你提前知道。柳人你天赋异禀,生来不凡,只是柳人你想必还不知道,你的异禀要如何在圣祭中发挥作用。”
千柳心间微沉,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是笑看着蛛姬。
蛛姬这个关子卖够了,才接着说道:“很简单,听说柳人入圣祭,总要有个仪式才能让柳人的力量在圣祭中得以发挥,毕竟是一次见到柳人,主持这个仪式的人,只会是一位长老。这位长老将是圣祭未来数百年的首领,也可以称之为……大长老。而圣祭因从未见过柳人,不怕你笑话,此番柳人你出现,圣祭的长老地位会有一定的变化。”
千柳把她神神叨叨的话简单了一下,说道:“能不能理解为,谁得到了我,谁就可能是大长老。”
蛛姬笑了一声:“柳人果真聪明。不过你当知道你与二长老和四长老都是前些日子有些旧怨的,他们必不会善待你,卓燕对你的态度你也看见了。这圣祭里唯有我跟您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所以,柳人……你不妨多多与我爹走动。”
“怎么个走动法?”千柳挑眉。
“我不爱修炼,只愿过世俗生活,我十七岁那年父亲就替我找了一门亲事,可是我实在不喜欢那个男人,你猜我最后怎么做的?”蛛姬笑声说道。
“不知。”
“我把那男的杀了。”蛛姬眸光一转看着千柳,“我这辈子,只会嫁给我看中的男子,我等了这么些年,终于等着了。”
千柳懒了懒身子,定定地看着蛛姬,她倒是不介意小薛子娶一房妻子,她自己多一个弟妹,但这位蛛姬,可是小薛子还小,况且小薛子他既然不喜欢,千柳就不能应下,所以她手指头转了转茶杯,轻笑一声:“只怕,不行。”
蛛姬也不恼,看着千柳道:“柳人与小薛子公子,只是认下的姐弟,为何要霸占着?”
“不是我霸占着,小薛子若要娶妻,也必是要娶他将来的心上人,首先得喜欢那个姑娘,才能成亲。蛛姬你再好,小薛子不喜欢,那就不行。”千柳摇头叹道。
“柳人你可知……你若是拒绝了我,这圣祭中,你就一个靠山也没有了。”
蛛姬听说过不少千柳的事,她深知千柳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在她的想法里,千柳这样看起来无害的人,一定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好事才对。
却不曾想碰了个硬石头。
千柳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出了这蛛姬的招安之意,想来他们是想兵不血刃的就说动自己心意,投靠于目前的大长老,大长老便能顺理成章地稳固自己地位。
但是蛛姬故意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那个有关柳人的仪式,是什么样的一个仪式。
她不说,千柳便不问,反正问了她还是不说。千柳只是起身打开房门,有驱客之意:“我千柳,从来不靠任何人。”
蛛姬都得了逐客令自不好再久留,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望了望小薛子的房间,又笑道:“柳人你会答应的。”
千柳送走了蛛姬,敲了敲小薛子的门,小薛子一脸挣扎的表情:“千柳姐姐,她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千柳宽慰他,“不准瞎想。”
圣祭内有一条河流,这条河流的源头在哪里无人晓得,只知道这河流在冬日里也不结冰,河水甘甜,夏天沁凉,在这下雪的时候,反而有着淡淡暖气。
蓬莱的人再怎么特别,他们也是要洗衣吃饭的,这条河流孕育出了传承上千万年的圣祭,也将会一直哺养着这个古老的族落,来到河边浆洗衣物的姑娘和挽着菜篮子来洗菜的婆子,坐在河流旁边的石头上,说着这家长那家短的闲话,欢声笑语沿着这河流一路往下,送到不知归处的远方。
千柳提了两件衣服到河岸边,又削了根棒子当洗衣服的槌棒,混迹在一群女人堆里听她们大着嗓门说故事。
“柳人,长老楼没有给你安排服饰的人吗,你怎么还自己来洗衣服了?”有个婶子拧着衣服上的水,扯着嗓子问了一声。
千柳袖子卷得老高,衣服也是简单利落,头发更是绑成了辫子垂在胸前,利利索索的模样,听了这婶子的话,她笑道:“她们也辛苦,这些事我自己做着也喜欢,听您说说话多开心呀。”
婶子扶着千柳坐下,蓬莱人都是喜欢跟千柳站在一起的,她这个天之柳人在这里的时候,圣祭的族人他们身体内总会有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滑过,如有实质一般,似一团暖而软的云,拂过全身。
婶子从怀里掏了块油纸包好的圣祭特有小糖点给她,神秘兮兮地说道:“柳人,你可得小心了,圣祭可是连我们这些都没能进去过呢。”
千柳咬着这糖点看着一派纯真无害的神色,内心却急剧翻滚!
她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望着那婶子,脆声问道:“这不是你们自己的地方么,怎么也不能进?”
婶子望了望四周,四周早就凑上来了几个爱八卦喜闲话的其他大婶大娘,其实,他们也是这一个月内才变老的!
她们无事时最喜欢聊的就是这些旧事,把那往事翻一翻,炒一炒,加几把恶毒的呸骂声,说上七八、九十遍,她们也不嫌无聊。
“别乱说话,圣祭的舌头也能嚼?”
几人赶紧转了话题。
“说起来,我们这个新来的柳人可真是个好人,不仅长得漂亮,还会做这些粗活儿,想都不敢想呐。”
千柳抿着嘴甜甜微笑,眼睛也弯起尽是眯眯笑意,乖乖地坐在中间听这些婆子们说闲话,等她们说够了,千柳才抱着盛衣服的木盆往住处走去。
小薛子在院子里支了两根柱子,又砍根细竹子擦得干干净净架在上面,只等着千柳回来就帮着她晾衣服。
千柳把没吃完的糖点塞进小薛子嘴里,跟他一起抖散着被拧在一起的衣服往竹子上挂去,神色始终不闲不淡,不露痕迹。
“千柳姐姐。”小薛子拍了拍千柳的肩膀,叫了她几声怎么都没有回应?
千柳回过神来笑问:“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啊?”小薛子接过千柳手里的衣服晾好,奇怪地问道。
千柳坐在旁边的石椅上,望着忙着晾衣服的小薛子,久不言语。
圣祭作为鞥来最神圣的地方,没道理不让蓬莱自己的人进去呀。
这个古古怪怪的圣祭让千柳越来越不想久留,她总觉得有一个针对她的阴谋,而她必须在这阴谋的网彻底将她笼罩住之前,带着小薛子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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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祭的那条冬暖夏凉的河源自哪里不知晓,流向何处若要认真细究却应该是能找得到的,那条河流里温柔的水绕过了几个急湾形成急湍,又淌过一块巨石,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地将那巨石打磨得光滑,连最擅流水的鱼儿也在那里留不住,再急冲而下,冲出了一个看不到底的深潭,幽幽的水草在山下摇摆着腰肢。
千濯香捧了一把深潭里的水洗洗脸,连续赶了两天两夜的路了,连他都有些疲惫。
“我怎么记得,上次来圣祭不需这么久。”他望着前路问墨雷。
墨雷苦笑了一声,上次明明用的时间更长啊尊主,您这是心太急,一眨眼的时间都嫌长。
“尊主,翻过前面的云崖,结界便已经不存在了,就到了。”墨雷指着前方一座山壁。
“好,出发吧。”
“尊主你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先睡一觉再说吧。”
“早些到早些安生,圣祭那群人,还指不定要对她怎么样。”
千濯香边走边说,他看着总是神色淡漠的模样,任凭脚下的步子走得急而快,但表情总是漠然的样子,就跟这深山里的积雪一样。
然而他的内心有多焦作,只是无法说。
他太清楚圣祭的人行事手段,也清楚千柳这个柳人落到他们手里是何等不幸的后果,如今千柳身边都没有自保之力,只要一想,他都觉得心慌。
他只能快,更快,尽一切可能的快,早些赶到,或许还能阻止。
后面几人对视一眼,哪怕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却也不得不跟上。
到了云崖山脚下,千濯香回头看着一脸风霜但不喊半个苦字的燕小李:“我记得从此处有路去雁门山,是吧?”
燕小李神色一凛,警惕地看着千濯香:“千濯香你想干嘛?”
“我要你回雁门山,必要的时候,我会用到你。”千濯香消瘦了不少,可是他身上摄人的压迫力却不减反增,逼得人不敢与他对视。
燕小李扭扭捏捏,漂亮的脸蛋上尽是不情愿:“这是你们的私事,干嘛拉扯进我们家。”
“你难道想看到圣祭的人个个能活上几百岁,时时威胁你家族吗?”千濯香依然语调淡淡。
“那还不是怨你,你若是把千柳看好了,她哪里会被抓走。”
燕小李小声埋怨,这事儿他雁门山简直是背了大时,跟他一点毛线关系都没有,却不得不被逼着来想办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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