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甚是无奈看了看这俏皮人,“你的话又有哪里怜香惜玉了。”
“我是女的嘛。”
现在想这些也无用,只是老大,熔剑再铸,虽然还是同一堆铁,但是那种感觉便是将一个人剥了血骨,再重新捏成人般,“谢谢两位,可以让我看看剑吗?”
千柳只希望他能现身,自己真的是六神无主了。
无论千柳怎么喊,剑依旧是剑,那股寒气,却淡化了,不似以前那般冰凉。这种变化更让人心慌,就像脉搏渐渐弱化了般。
那女子拍拍千柳的肩,说道,“姑娘,这把剑对你这么重要么?不如让筑冶帮你把剑溶了,再重新铸吧,横竖都是一样的铁。钤”
筑冶微微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女子哼声道,“千柳只知道她很难过。”
这两人真是比喜鹊还能吵,千柳无比烦闷的抱着剑坐到门前的石凳上,或许晒久了太阳,他就能活过来了,话本子上不是说邪魅鬼怪什么的,都需要日月精华么?老大虽然是仙,但他说是堕仙,应该也差不多吧?
“姑娘,这么热的天,你不怕待会晒晕过去吗?”
女子的声音清爽如风,千柳难得礼貌的道谢。她从屋檐下蹦跶过来,手上已提了一壶水,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右手可能会废掉,再过七日,毒素会蔓延全身,就算是有人再帮你抑制,也没有用了,因为你跑的太急,毒素攻心。”
她弯着眉眼,“不过我可以救你。”
千柳看着她,“那可以救救这把剑吗?其实这剑也是一个人,等他化了人后,你能救他吗?虽然没有脉搏没有心跳。”
原以为她会被千柳吓着,没想到扑哧笑了起来,“欸,你真是个好玩的人,比筑冶好玩多了。”
千柳分明在很严肃的说这些,万分气馁,“姑娘愿意救我吗?”
如果自己能活命,那至少还可以带着剑再去找其他铸剑师看看。
她笑了笑,“姑娘通晓武林之事么?”
千柳点点头。
她眼中忽然含了灿烂星海般,“如此便好,省去了许多麻烦。”她缓声道,“我叫薛艾。”
千柳愕然。
薛艾的名字,武林上无人不知,是臭名无人不知。
神医萧无两的嫡传弟子,但是却爱财如命,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救人方式,是一命换一命。
救了你,就必须拿你最爱的那个人的命来换。你可以选择先杀了那人再求她救你,也可以选择救了你之后再去杀那人。
但必须得杀,若是不杀,那结果就是你会被这乖戾的神医给杀掉。
和薛艾接触久了,越发验证一句话:长的越好看的女人,心不知道她就是那神医前,还觉得这女子有着倾城之貌,现在一听她的名字,顿时觉得一个美丽有剧毒的蘑菇摆在面前。
只是,她怎么会住在这里?这不是隐世的铸剑世家的地盘吗?
她仍是笑意盈盈,眼眸清澈的让人无法相信。
“喂喂,姑娘,想好了没有。你要是想让我救你,只管开口,我就住在竹林的另一边。在这里大喊一声我就立刻过来了,不过友情提醒哦,你只有七天的命。”她叹道,“最近没人来找我看病,没送薛来没送命,真是太无聊了。”
千柳听的空荡荡的胃一阵反转,真想吐出来,“不送。”
薛艾吃吃笑了起来,“一般人开始都这么倔,等过了几天,毒发作全身,你就得跪着求我了。”
筑冶从屋里出来,见她还在,说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冷血。”
“胡说,我的血热腾着呢。”
她一脸嬉笑的蹦跶走了,千柳看了看那石桌上的茶壶,说道,“薛姑娘也并不是个十足的坏人吧,至少还体贴的拿了茶给我。”
筑冶若有所思,说道,“别怪她,她的双亲本是江湖上令人艳羡的伉俪,但是后来双亲中毒,解药却只有一颗。两人撕破脸皮,当着她的面自相残杀……所以她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情,只爱钱。”
千柳点点头,叹了一气,父母在自己面前相杀,那种感觉,已非千柳能想象。千柳末了问道,“是薛姑娘跟你说的吗?”
“不是。”他饮了一口茶,接着道,“家师和萧前辈是至交。”
“哦~”千柳恍然一声。
千柳默了片刻,问道,“……我本意来寻的铸剑师,已经过世了?”
“是,家师已经过世了。”
千柳默然,抱着剑,那冰凉感,还未归来。
竹屋后面,是简陋的铁铺,甚至连铁铺都不算。
风箱、铁炉、铁锤、铁墩,看起来普通至极,就像是一个刚出山小铁匠的铺子。
不过铁匠讲究的是手艺,工具其次。千柳沉思,貌似昼隐看起来更像是个斯文书生。
呵呵,谁能想到,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铸剑世家,仅有一个人!
“老大啊,我只有七天时间了,你要是再不活过来,最后一天我就把你丢铁炉里去溶剑试试,或许你就能活了呢。”
千柳呢喃着这些话,仙灵剑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千柳恼了,“不带你这么玩的,你不是介于神和鬼之间吗,怎么被连晚清都把你打成这样,至少要出来跟我说一下话吧。”
骂也没半点作用。千柳叹气,吸了吸鼻子,抱着剑继续摇,“千濯香啊,你晒够月亮没啊,日月精华吸食够了吧,我困了,我们回屋里去好不好?不说话就代表你同意啦。”
还是不开口,进屋!
筑冶虽然看起来不大好说话,但是人倒不错,小小的竹屋让给了千柳,自己不知道跑哪去借宿了。
被子已换了新的,不过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那薛艾,必定是经常来,而且今天筑冶还帮她背药篓子。
自从掉下来不能动弹的的两个胳膊,右手还是没有半分知觉,左手现在已经能缓慢的大幅活动了,薛艾果然是江湖神医,可惜她不肯替千柳解毒。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毒,毕竟自己对毒一类的还是有抗体的,朱凤应该不会像黑寡妇与红娘子那样恶毒,难不成是封印一类的?千柳尽量将事情向神话话本子靠拢。
仙灵剑身上附了铁丝,虽细,但也不能入鞘,剑鞘倒做的很精密。
不过剑已经钝成这样,就算是用手去刮,也不会破,顶多被铁丝磨的疼手。
或许是竹林在山中,夏日的热气不易侵入,睡到半夜,还觉得冷得慌。千柳卷着被子睡的极不安稳,冷意都快渗进骨子里了。探手去找剑,却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千柳惊了惊,睁眼看去,借着隐约照入的月色,看到那脸庞,差点没一个巴掌拍过去。
“老大!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嗯。”
只是一字音符,却显无力,千柳忙问道,“老大,你伤了哪里,找铁匠?不,找神医?”
“别慌,小柳儿。”他伸手触来,脸颊已被他的掌抚住,“在别人面前,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化身,如果看到,我也活不了多久。”
千柳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嗯嗯,你本来好好的,怎么会被晚清伤到这么惨?”
他叹息一声,声音满是歉意,“晚清应该是被蓬莱当做了弃子,我没料到她身上会有硫珀符,将我的灵体腐蚀的七七八八,……对不起,小柳儿,没有保护好你。”
千柳忍着隐隐抽痛的心,其实不要他解释,千柳就已经满足了。从有记忆就一直在守护自己的人,若是连这些话也不信,那也无法继续了。千柳盯着他说道,“被一个女人给暗算了,难怪你不好意思跟我说。”
他失声笑了笑,“是啊,还得仰仗女侠的保护。”
见他无事,这两日压抑的心情,倒豁然开朗了。
“既然你好了,那明天千柳们就走吧。”
“你身上的毒还未解。”
千柳倒是无谓,“毒嘛,薛艾的药费太贵,我可出不起,也不想出。”
以别人的命做药费,别人能接受,千柳不能,就算是要千柳杀一个普通人,千柳也不会去。
他叹道,“不解,可是会死的。”
“不会,他们都在吓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可是百毒不侵的,倒是你,真的没事了?”
“嗯。”
银白月光照进屋里,看不太清他的脸,但是眼眸着实好看,嵌了星辰般。看到这双眼睛,忽然安心起来。
千濯香淡笑道,“睡吧。”
千柳微微往他身上靠了靠,感觉着那阵独特的微凉,已彻底安心了。
千柳又想起一个问题,如果千濯香能好好活着,那自己这么早挂了怎么可以!
咦,不对……为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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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千濯香又已化了剑。想着他化剑便是因为太累,千柳没有惊扰他,虽然肚子饿的慌。正琢磨着要去摘些果子吃,筑冶便回来了。
他还是那副慵懒的模样,似乎一天到晚都处于浅眠状态中,而他身边的那人,却好像永远都有消耗不完的精力。
“欸,臭铁匠,你说要是你不打铁了,我把家搬来,跟你做邻居多好。那样你就不用每天跑到我那蹭三顿饭了,是吧?还有啊,你这个月少给了我七枚铜板,中午你要少吃一碗饭。还有还有,很久没吃野鸡了,你去打两只回来吧。”
“话痨。”
千柳感叹,要是薛艾是一字值千金的话,那筑冶就该欠她好多薛了。
“哟,病姑娘。”薛艾三步并两步疾步走了过来,伸手挑了挑千柳的脸颊,脸上还带着笑,眼里却隐约泛着戾气,“看不出你还有这个本事,那你根本不用我救了,我这医术可经不得你侮辱。”
千柳皱眉看她,“什么?”
她坐了下来,挑眉道,“你的毒又抑制了,看来这下,你可以再活多几天了。”她凤眼微动,凑近了问道,“难道不是你做的?”
千柳愣神,看着手里的剑,终于明白过来,老大那个笨蛋!难怪后半夜自己睡的那样安稳,原来是他将自己体内的毒素压制,不对,或许是封印,所以今天才又化剑了么。
薛艾替千柳拆着白布,又偏头使唤道,“喂,臭铁匠,快去捣药。”
“免我七个铜板。”
“中午给你多添一碗饭~”薛艾哼着小曲,去了染血的布条,神色微顿,蓦地抹了笑意,“学海无涯,不如你告诉我这是谁帮你弄的伤口,千柳去拜他为师,然后帮你解毒好不好?”
右手的伤是坠崖的时候弄的,伤到了筋骨,虽然表面看起来并未见得好转,但是能感觉得到,指尖一动,胳膊已经恢复正常。
眼中已顿时酸涩,起身抱着剑不理会薛艾的叫唤,躲进房内,把门关上。
“千濯香……千濯香。”千柳抱剑痛哭,过了许久,才见他慢慢化了形,映入眼眸的,却是苍白的脸,虽在笑,却让人无比痛心,“你又骗我,其实你会死,对不对?剑断了,你就真的不在了……”
他叹息一声,笑道,“别哭,小柳儿。我活这么久,陪你到现在,已经是恩赐了。”
“我受的伤恢复的很快,薛艾说我体内的毒又压制了,是你耗费了什么帮了我?命?”千柳举着手想捶打他,手腕立刻被他握住。
“小柳儿。”他忽然顺手揽住,将千柳揽进他的怀中,低声道,“至少还能让我在离开前,见你一面。”
“你不可以死!”千柳紧抓着他的衣裳,生怕他又变回真身,“筑冶说可以熔剑再铸,既然还是你的身体,那应该能活下去,你试试好吗?”
他默了默,不知在沉思什么,“铸剑重生的确可以,但是那样一来,我很有可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只是个魂魄空壳,再也无法保护你。”
千柳一愣,伸手环住他,也不管是否把药水染在他的水墨白袍上,“以后,我保护你。”
若让其他女子听见,一定要笑千柳,也一定会觉得两人本末倒置,但是千柳不后悔说了这些话,就算以后他手不能挑,也无法带自己驰骋,千柳仍无悔。
“再等等吧,我先试试帮你解毒。”
“不要。”千柳从他怀里出来,正色看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帮我解一次毒,疗一次伤,就是在损耗你的性命。”
他似想再说什么,千柳又堵话道,“我会找薛姑娘拿到解药的,你相信我。”
他思索片刻,肃色,“不信。”
“……”千柳撇撇嘴,“那等她亲口答应了,你也要答应我让筑冶救你。”
“嗯。”察觉到他的面色越来越差,千柳忙说道,“快化剑吧。”
他偏是不动弹,等千柳又急的催促,他忽然俯身,薄凉的唇印来,不等千柳反应过来,手上一重,又已成了剑。
千柳脸上绯红一片,吸了几口气,才平缓下来。千柳蓦地想起,自己的第一个吻,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被老大骗去了!只是这次的,一点也不好玩,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么心惊胆战。
开门出去,薛艾又在正在捣药的筑冶耳边叽叽喳喳。千柳抬头看了看这片竹林,难怪没有一只鸟,估计都被她的声音给吓跑了。
“神仙姑娘~”薛艾眯眼打量了千柳几眼,“我以为你躲屋里再出来,手就全好了,毒也全没了。”
千柳不动声色坐下,看着她那姣好无暇的面庞认真道,“薛姑娘要的诊金,是一命换一命,没错吧?”
她不急不慢的饮了一杯茶,才说道,“是。”脸上又是慢慢浮起狡黠笑意,“而且还要是最心爱之人的命哦。”
筑冶捣药的手一顿,看了她一眼,“毛病。”
“不要你管,又不是要你的命。”
千柳点点头,“千柳明白了。”
薛艾似乎也感兴趣起来,“神仙姑娘好像有兴趣付诊金?”
“嗯。”
她略微得意的笑了笑,“那不知道姑娘最心爱的人是谁?”
千柳定定盯着她,展颜道,“昨日千柳对薛姑娘一见倾心,爱慕之心磐石无转移,海枯石烂永不变,最心爱之人,莫过于你了,薛艾,薛神医。”
“噗……”
满满的茶水喷溅而出,倾洒空中,在折进竹林的阳光映射下,泛着七彩之光。
薛艾被呛的半天没咳回神来,筑冶也终于是会心笑了起来,“薛医,没想到你竟然能碰到这么爱慕你的人,不如我做回月老,帮你们牵了红线?”
薛艾恼怒道,“臭铁匠打你的铁去!”再偏脸朝千柳看来,那凶神恶煞又变成盈盈笑意,“你叫什么?”
“千柳。”
“那请问千姑娘,你用什么证明你最喜欢的人是我?”
千柳眨了眨眼,“薛姑娘觉得什么证据能够让你相信我的喜欢是真的?”
她托腮沉思,竟然真的仔细思量起来。筑冶摇摇头,将捣烂的草药敷在千柳手上,说道,“薛艾你没喜欢过人,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喜欢。”
薛艾不满道,“那你知道吗?”
筑冶手势顿了顿,眉头微拢。千柳抽了抽嘴角,这两人,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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