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书屋
首页剑尘 第二十一回 梦蝶生秋草,上林花满枝 1

第二十一回 梦蝶生秋草,上林花满枝 1

    诸葛玄忽然放声大笑,可那笑声如癫似狂、似笑却实哭,其时凄风陡紧,忽听啪啪轻响,竟下起如丝细雨来——一场秋雨一场寒,诸葛玄的笑声渐渐无以为继,已如雨丝般寒凉游走。

    诸葛玄忽道:“三年前,于兄就曾问我:‘如有可能,可就此袖手?’于兄可还记得当日我如何作答。”

    “记得……”于吉怅然道:“你说:‘夺妻之仇,焉可不报?红尘风雨,当有归期。’……诸葛兄,你出剑罢。”

    诸葛玄怔了一阵,拾剑在手。

    诸葛珪上得前去,欲从诸葛玄手中夺了那把长剑。诸葛玄却是不与。

    诸葛珪又夺了数回,大哭之下,竟以双手紧执了剑刃,将一双手抓的鲜血淋漓。诸葛玄冷眼望他,仍是一语不发。诸葛珪愣愣望着诸葛玄,猛然间将身子往前一送,身穿长剑而过。诸葛珪至此而死。死于天下第一杀手之剑,死于同胞兄弟之剑。

    诸葛玄从兄长身上拔出剑来,不由得仰天长啸。内力灌注之下,掌中折剑,剑身尽碎。更取了羊毫巨笔,蘸了兄长之血,作起画来。

    顷刻,画毕。非美人图,乃渔夫垂钓图。细细观之,渔夫手中持的,非是长竿,而是长剑。渔夫所坐之地,也非汪潭池边,而是断崖之处。

    众人静静地望着这个名唤“诸葛玄”的人,这个号称天下第一的剑客。

    甘风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这水绘园。他走了几步,回头说道:“今日一战,无论生死胜负,若是你生,河北甘家永世等候你叔侄四人。若是你亡,忝云居亦居四人。”

    诸葛玄的嘴角微微一动,并未作答,他的人、他的心已经死了,还需要做甚么样的表情、发甚么的言语?

    于吉仍是负手而立,但见一个人影闪在他身前,却是那庞德公:“好,好,好,既然你执意要做天下第一,我就来成全你。若你连我的刀都赢不了,你如何能勘破那不知生死红尘的魑魅魍魉?”

    秋风细雨微拂着诸葛玄的银白鬓发,竟是如此的萧瑟。庞德公深吸一口气,从背后抽出了他的刀。这是一把阔背大刀,刀长五尺,厚约一寸,刀锋未开,更似数十年未得保养使用,但此刻被庞德公持在手中,却有一种久经沙场、万夫莫挡的骇人气势。

    浮屠刀!刀者,杀也;浮屠,佛也。故浮屠刀并未开锋,只为慈悲救苦,要败者稽首皈依。庞德公少年之时,便以此刀闯荡江湖,更以之惩奸除恶、救人无数,立下无数浮屠功德,终成一代大士、位列天下五奇之三。但此时此刻,这浮屠刀面对的是天下无双、可斩鬼神的诸葛玄,尽管,这位剑神的长剑一断再断。

    秋风更紧,冷雨渐大,这肃杀凄清之氛压抑得似要令人喘不过气来,众人皆是一言不发,诸葛玄更是身若岩铁,缓缓举起那仍沾着兄长鲜血的羊毫巨笔。

    剑神手中无剑。但他却仍有剑。他的人,便是那剑。

    这把剑久受情爱缠绕、久经杀念侵蚀,诸葛玄虽未出手,左慈已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庞德公是挡不住这把剑的。

    就在这生死胜负将分的一刹,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庞德公的肩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一切皆是缘我而起,今日也应缘我而灭。”

    诸葛玄抬头看去,见到于吉那张熟悉的脸,可是那脸上的微笑却是那么的平淡,竟使他满腔仇恨与无奈的心不住轻颤。

    诸葛玄眼神的闪过异彩,高举的羊毫笔缓缓下垂。

    庞德公深深的望了于吉一眼,但见于吉对自己微微点头。然后,庞德公仰天长叹,道:“好!好!好一个缘起缘灭!”,他伸出手,与于吉的右手紧紧一握,退到了一边。——故人一场,知交一生,即为侠友,当是如此!

    于吉转身,苦笑着望着诸葛玄。然后,他拔出了他的双戟。这把双戟,便是令整个天下武林闻之色变、小儿夜中止啼的诛杀鬼器,名唤“魑魅魍魉”。《左传·宣公三年》曰:“魑魅魍魉,莫能逢之”,于吉早年以杀心通武,将杀道练到极致,收千贼之刀剑、集万恶之鲜血,在大火中锻煨七七四十九日,终成此双戟,更命为“魑魅魍魉”,意在以恶诛杀、锄正世风。后来于吉凭借此双戟在华山之巅与白虎监兵一战,虽败犹胜。再后来于吉得遇道法点化,终是明心见性、心皈大道,这把双戟便二十年未曾在江湖上出现过。此时这把凶器重现,众人只觉一股凌厉的杀气喷勃而出,连秋雨都被这杀气所累,打在身上,犹落冰霜。

    诸葛玄面如磐石,但内心却是大颤,三年来的自己日夜悟剑、砥砺精研,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与此戟一战,今日如愿以偿,他终是领略到这成名凶器所散发的那股不可抵挡也挡无可挡的戾气。

    这种戾气,就像他的剑。折断之前的剑。

    但陡然之间,那戾气却全然散去,只听哐啷一声,那魑魅魍魉已从于吉手中脱出,落在脚下烂泥之上。

    诸葛玄仍是一动不动。

    司马徽冷冷地望着诸葛玄,轻声叹道:“诸葛玄,你已输了……”

    诸葛玄的心在滴血,自己确实输了,输的彻彻底底。但剑神的剑,怎可有来无往?

    于是,他大吼一声,终于出招。

    三年前,诸葛玄用半年时间习武,此后身入江湖,走南闯北,由东至西,横扫天下九州八十一郡,一路浴血,将江湖间名门名宗的绝技悉数败尽。其后他印证自身武道,终是创出一桩剑法,共计九招八十一式,号曰《天问》。

    两年前,他武理大进,故将《天问》剑法全盘推倒,重梳剑意剑理,再创《天问》杀诀,只余七招四十九式。

    一年前,他会当江湖绝顶、一览众生之小,于泰山岱顶坐悟三日三夜,将《天问》所余的七招删繁就简,只剩三招十四式,却可纵览天下刀剑之法。

    他原想,这《天问》剑法已简无可简、敌无可敌,但历经诸葛山庄被大火焚毁、自折长剑、黄云裴情断意绝等重创,他重锻长剑之时,明了“剑杀”之极致,这《天问》便只剩一招。只此一招,便集繁为简、大巧若拙,包揽世间万物、亦破尽世间万物,至此,诸葛玄于剑道一法,已然大成,臻于极致。

    此刻,诸葛玄已出招。那夺天地造化之威的《天问》一招!

    一个人,只有到最伤心、最痛苦的时刻,才能激起他内心深处无尽的潜能,而诸葛玄身为剑神,他这一剑,已然灌注他这二十年来的风雨凄苦、恩怨情仇,这其中故人来来去去、昔情断断续续,他这一剑便要连贯一体、一并斩却!

    是时,天地无声,秋风悲雨,秋虫不闻。

    于吉苦笑,闭上双眼——如若这样,能助你解脱,我纵是身死,又有何妨?

    ——只见剑光闪灭。群雄发一声长叹。

    似光阴时辰都静止于此时此景。

    诸葛玄发觉天与地颠倒了,而自己在飞翔。

    他看到于吉周身无伤,仍立在原地,然后他看到了黄云裴,目中含泪,而他的笔呢?

    他双手握着羊毫笔,可笔毫却不见了。

    鲜红的血,从黄云裴胸口慢慢的渗透开来,而他的笔毫也从那雪一样的纯白吸得血红。

    好快的《天问》……这是众人对诸葛玄剑法唯一的赞词。

    好快的黄云裴。

    灯火飘摇之下,黄云裴还未被鲜血染透的白衣被染成了黑色。

    庞德公等人皆是垂下头来,轻轻的唉声——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诸葛玄只是算到了开始,却没有算到结局,他算到了今日应该是了结之时,却没有算到黄云裴会舍弃生命来成全自己的了结!人算,终归不如天算……

    于吉苍目含泪,静静地走到黄云裴身边,深深跌倒:“我于吉今生有负于你,若我此时应诺你来生之事,又违你舍命休戚之意……你若还有甚么未了心愿,且皆告于我……”

    黄云裴淡淡的一笑,却望着诸葛玄。诸葛玄亦呆呆地望着黄云裴。黄云裴在笑。他今生今世最为挚爱的女人在笑。所以他也笑了。

    黄云裴她笑的甚是勉强,有丝缕的鲜血从她绽开笑容的嘴角间流出:“咱们奉先也有二十岁啦……奉先奉先,奉子之先、承子之情……这些年来,我一直不肯告诉你我将奉先藏在哪处……他先随左慈真人拜师,我又求张道陵天师说情,师从普净,他日身兼佛道两家之长、得天下武道之极,总能不误了你当年青云之志罢?……”诸葛玄热泪纵横,哪里还能有甚么言语?

    “云裴……”良久之后,诸葛玄才颤颤的开口,黄云裴笑得更美了,就像她胸口盛开的那团墨菊般,笑得那么鲜艳。

    “原来你所说的天下第一,不是真的天下第一,‘第一’再好,却比不过‘唯一’,是么?”诸葛玄努力尝试着平静的说话,但他的声音还是不住发颤。黄云裴抬头四望这水绘园中的墨菊秋景,似乎在寻找答案。可她明目四顾,只见周围诸人无一不是面带悲色,而园中美景亦似只剩黑白二色,终没有她要的答案。她扭过头来,盯着诸葛玄,勉力的点了点头。

    诸葛玄还未反应,那个羊毫的笔头已经完全淹没在那滩血红之中。

    “云裴……云裴!”诸葛玄蓦地发起狂来。

    他挥舞着他那只去了头的羊毫笔,慢慢地将他的《天问》挥舞着。无可抵挡!

    黄云裴像静止的雕像般望着陷入癫狂的诸葛玄,任凭耳边听到笔杆擦着风的呜咽声。

    诸葛玄化成了招式的鬼,水绘园里刮起了凄绝的厉风,犹然还带着墨菊的香气。

    笔如霜雪,情如霜雪,人亦如霜雪。

    左慈、普净二人观看着这一切,忽想起自己当年之事,如云起潮涌般,亦感觉到天地亦随着诸葛玄在旋转。

    黄云裴慢慢的阖着眼睛,她看见了。

    他的疯狂。那些疯狂,写在她渐渐丧失的神智里。

    诸葛玄挥舞的手停了。诸葛玄彷徨痛苦交集的脸在她慢慢阖起的视野里逐渐模糊、黯淡……

    “唯一……我终究不是你的唯一。”诸葛玄终于不支跪地,笔杆斜斜撑在地上。殇愁早已侵蚀入骨,多熬一刻都是奇迹。

    “到底,甚么才是天下,或者天下到底是甚么?”诸葛玄受到太大的震撼,以致于他牵着黄云裴逐渐冰凉的手时,竟然有些恍惚。

    “天下,天下人的天下……”黄云裴闭着眼睛笑,摇摇头,“可惜,我再没有机会看到我的天下,我要的天下第一,终究不是天下第一……”她的言语中,充满无限的惆怅。

    美人未竟。

    英雄未竟。

    “算了罢,忘了我,忘了过去,如果有可能,但愿来世识君不知君……”黄云裴的气息衰灭。

    可这一切怎么能说忘就忘!

    诸葛玄虎目里尽是泪水。他不说话了。不再说话了。

    风起,花残。

    水绘园中,秋风细雨,菊梅交荫。

    诸葛玄枯坐在墨菊树下。

    酒香。花香。

    他身前水光山景,蕉石掩映。水月明楼,碧波荡漾。

    他白衣胜雪,心亦似雪。以至于他仰头喝尽坛中美酒之时,犹如冰雪灌身。

    那一年,诸葛玄四十岁。子曰:四十不惑。

    情恨如斯夫,不过如此。


同类推荐: 仗剑斩桃花美人仙尊的小玩偶丢了龙使[御兽]执子之手gl[修真]国民女配之抓鬼天师病美人师兄有尾巴地府团宠五岁半宿敌竹马竟成我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