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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仗剑行千里,把酒醉听月 3

    那女子心下一惊,也不及回身,左手反掌往后便是一拍。她这一掌又快又猛,却是毫无声息,那道人便是个石头立在身后,也要被这一掌拍出个五指印来。孰料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却如同拍在一团棉絮上。她心中更惊,转眼间已是翻过身来,借着明暗不定的灯光,双爪齐夺,先分进后合击,径那那道人的脖颈。端得是狠辣迅疾。可那道人却如石像一般纹丝不动,便是她双爪抓至脖颈间仍不闪避。那少女内力极深,见这一招得手,双爪欲要入肉,却只觉得这道人脖颈如同那花岗岩石,竟是入不了手。

    那少女连使两记杀招,却均是无功而返,到得此时已知这道人要么是为鬼魅,要么就是武功练至极致,这人世间的任何招数功法于他皆是芳菲草木,自是伤他不得。她不明这道人的来意,心向既是敌不过他,不如就此逃了,心念至此,双脚在那道人身上连环数踢,欲要走脱了。

    那道人终是一声轻叹,左手拂尘稍稍一扫,已是将她双脚给卷了。她双脚受制,身子陡然翻转,双掌贯力,啪啪啪啪的击在那道人胸口。可那道人却仍是不加理会,任凭自己这开山劈石般的掌力拍在胸间。按得常理,便是她不俱内力武功,被人大力轰击胸口数十掌,心脏纵是不损、肋骨也要断得数根,可这道人的胸口却如同烟花柳絮,她每一掌击上去都似空无一物,这般人力不可为的蹊跷怎能不让她又惊又怒?她身子悬在半空,势难持久,眼看便要头颅倒摔于地,但听她颤声说道:“你……你究竟是甚么东西?”

    那道人见得她拳掌放缓,拂尘轻轻一收,已是将她轻巧巧的托立在地上。少女仍要再战,那道人手指虚点少女身上的曲池、风市二穴,少女顿觉四肢疲软、再发不出一点力气来,她见得这道人举手投足间并无那妖诡之气,想来不是甚么邪魅鬼怪,心下稍宽,只是忍不住想:“这贼道士到底要做甚么?”

    但听那道人说道:“那一阕《啼春曲》本已伤极,你心间本就有伤,又何必伤上加伤?有道是人间伤婉,均为自取,姑娘这桩痛,想来已有六年了罢?”少女并不答话,只是心想:“这道人怎会晓得我的事?”

    那道士似是能看穿她的心中想法一般,说道:“姑娘莫要多心,贫道此来并无恶意。”说话间,他长袖一挥,那油灯上的星火遇风即长,耀出了那道人的脸上轮廓,但见那道人头戴通天冠、面相慈蔼,端立屋中,神态高彻,确不似奸邪之辈,那少女说道:“道长,我又不识得你,你缘何不知男女有别,贸然入我闺房?”

    那道人轻啊了一声,拱手说道:“小道陆压,给姑娘赔罪了。”那少女见他当真拱手作揖,颇有一股淤呆气,怒气稍消,说道:“你既已知错,快快离了便是。”那陆压却是摇了摇头,说道:“非是贫道欲来打扰,实是因贫道日间见了一位故人,贫道施手治伤之余,便想起了姑娘,这便来寻你了。”

    那少女道:“甚么故人?甚么伤?”陆压轻叹道:“我这位故人姓曹、名乱尘,六年前在邪马台国中了他人毒手,今番他身回中土,贫道一时心动,便下山来再会这桩旧缘。”那少女听他提及乱尘,心神一分,将嘴唇紧咬,极为关切的问道:“那……道长的那位故人毒质可解了没?”陆压又是一叹,道:“贫道法力浅薄,又怎能解那天授之毒?”少女神色又是黯淡,低低说道:“这般毒怎的又成了天授?曹郎……你……”

    陆压又道:“有所谓身病易治、心病难医,贫道虽不曾解了那位故人的身毒,但亦传了他一桩道门,此后因缘便看他自个儿的造化了。”少女又问道:“那你又来寻我做甚么?”陆压说道:“我若是能治了你的心病,他的毒便可无药自解。”少女奇道:“我的心病?我有甚么心病?”

    陆压幽幽一声轻叹,说道:“方才你与我动手,共使了三招,掌法为‘无影幻掌’、双爪为‘公牛鸣角’、腿法为‘崩山穿空’,恕贫道多言,姑娘这三招当是出自天书,其势虽强,但却使得形正而神反、阴盛而阳缺,想来姑娘逆练天书日久、阴气已炽,是与不是?”

    那少女心中暗惊:“这陆压怎的这般厉害,竟说得一言不差?陆压,陆压……这名字怎的这般熟悉、却似在甚么书上读过这个名字一般?”陆压见她沉吟不语,又道:“姑娘,天书上所载的武学乃是三世精华,讲究那天施地化、阴阳合和。你身为女子,练习天书武学,自然是阴重于阳,阴巧武学易于精炼、阳刚武学却是难以贯通,故而练至今日已是只知有阴而不知有阳,是谓:花孤无类,真灵不成。亦如雌鸡之卵,焉能抱雏?你听得贫道一句劝,这世间阴阳和剂、本为天定,那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你再是这般长久的练下去,百害而无一益。”

    少女面容微动,正要说话,却见得窗外陡然一亮,再瞧眼看时,院中却是立着一名老僧。那老僧身无长物,却是无火而亮、竟似那明灯一般,耀得周围数尺之地都是光洁皓白。他见得少女注视自己,微微一笑,说道:“阳之生,必有阴之位。阳主生物,非阴无以成,形不成,亦虚生;阴主成物,非阳无以生,质不生,何由成?惟阴阳中和变化,乃能发育万物。若有一阳而无阴以成之,有一阴无阳以生之,为鳏寡,无生之意也。陆压老弟,这般道家言说老衲说的可对?”

    陆压见得这名老僧,面上神色一惊,说道:“你怎么来了?”那老僧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天地恍惚,道可来得,佛便不可来得?”陆压笑道:“师兄说的极是,屋里请罢。”

    待得那老僧进得屋来,少女向他娓娓一拜,说道:“小女子拜见圣僧,还请问圣僧法号。”老僧道:“定光燃灯,有足名锭,无足名灯。燃我明灯,许以众生。”他法号燃灯,乃是佛门高圣,那少女不信佛家、却是不识得他,只是说道:“原来是燃灯大师。”那老僧白眉微动,笑道:“老衲燃灯,不敢妄称大师。”少女晓得佛家善辩,也不与他做那口舌之争,说道:“两位仙长一佛一道,这深秋夜雨中到得这般陋处,难道只是为我参禅解道来了?”

    燃灯笑道:“善哉善哉,老衲今日此来,原只是想见一位故人,但这位故人白日间已被陆压老弟抢先见了,老衲便失了机缘。一想起机缘二字,老衲便想起姑娘你来,这便前来求见,不料又被陆压老弟是捷足先登了。”陆压闻言大笑道:“这么多年未见,师兄你说话还是这般有趣。”燃灯亦是笑道:“阿弥陀佛,老弟你为道家、我为佛门,又怎为师兄?”陆压笑道:“老君西出函谷关,传浮屠经,终是化胡为佛,师兄追随老君,于这场大修行中得了妙处,练成了无上佛尊的造化,自然是瞧不上咱们这些道门了。”燃灯哈哈大笑,再是不置可否。

    那少女心中厌烦,不欲再听他二人言语纠缠,说道:“二位既是故交,那你们好生叙旧,本姑娘不愿作陪了。”话毕,已是执了玉箫出了门去。二人也不追赶,陆压更是笑道:“姑娘,你何处去?”那少女愈觉厌恶,展开轻功身法,眨眼间便已消逝这徐州城的暗夜凄雨中。燃灯见得陆压眉头微锁,反是笑道:“天下虽大,终失于足下;心念虽小,却有万里之疆。陆压老弟,你说她能去哪里?”陆压道:“师兄可是来考我?走,走,走,既要考我,当是要请我喝得美酒。”燃灯道:“有何不可?老衲非但要请老弟喝酒,还要请你看戏呢。”他二人这般相视而笑,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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