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白驹过隙,乱尘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昼练刀功、夜读道藏,但觉春秋交替,不知不觉间已是过了五个年头,昔日那个顽皮的少年亦褪去了稚嫩之气,出落成了一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时值后汉灵帝中平元年,人间又逢大旱,瘟疫横行。从雍州长安开始,自西往东,疫气肆掠中州大地。天灾之时,更起人祸。冀州巨鹿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见汉廷昏庸、百姓困苦,便召集了徒众以黄巾抹额,举兵结党、率众起义,号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今汉运将终,大圣人出。汝等皆宜顺天从正,以乐太平。”天下间的百姓久受苛政之苦,又逢旱灾瘟疫,难以度日,那张角兄弟三人振臂一呼,从者如云,张角乃将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的信众分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各以渠帅管辖,浩浩荡荡计有五十万众。汉室九鼎崩塌、天下大乱之势自此拉开序幕。
这日晨后,乱尘在院中兀自练刀,这五年来他一日都不肯停歇,始终勤习苦练,加上他本就善于思道明理,已将自创的这门刀法耍得气势骇然,使出来如山崩、似巨涛,刀刃每劈出一式便发风雷破空之声,但见院中落叶满地、烟尘飞扬,显是刀气所激。貂蝉自屋中走出,见得尘土四漫,柳眉微微一蹙,捂住了口鼻,轻声道:“师弟,你且进屋来,师姐有话要说。”
乱尘当即收刀立势,直如行云流水、水落石出,俨然是名家气象。乱尘进得屋内,这些年来,貂蝉愈见消瘦,但殊观丽人之色却是不减反增,一双眸子柔情婉转,若朝霞之皎、如绿波之灼,红酥手来来回回的摩挲着吕布留在常山上的旧衣,怔怔的出神。乱尘心中怜兮伤兮,却是无可奈何。当年吕布走时曾立下五年之约,此时五年已过,貂蝉日日苦等,柴米少进,身子消瘦不堪,若吕布再是不来,这相思成灾、早晚都要愁出病来。五年来,乱尘心念师姐之痛,自己亦是悲苦不堪,只恨大师哥太过无情,若是换了自己,纵是江山拱手、山河在握,又是如何?天下太远,终不及人心之近,于他内心深处,师姐貂蝉的嫣嫣一笑是拿甚么也换不来的。可自己不是那大师哥,想了又有何用?
他正出神间,只听貂蝉轻声叹道:“尘儿,师姐向来不曾求过你甚么事,今日还请你能成全。”乱尘道:“师姐但有所言,尘儿又怎会不听?”貂蝉久不答话,隔了许久,方才开口吟道:“……‘凤凰台上凤凰游,负约而去,从此天南海北,万里隔阂。’……你大师哥既是不来,我去寻他便是。”乱尘惊道:“师姐……你要下山?”“正是!”貂蝉虽是个柔弱女子,可这“正是”二字却是说的斩钉截铁,意志坚决。
乱尘心中思绪如麻,师父左慈数月前领了赵云下山云游交友,至今都是未归,此时山上就只剩他与貂蝉二人相依为命。他一向敬重师父如那三尺神灵,貂蝉此时要他不得左慈授意许可、私自下得山去,于他心中已是千难万难,更何况这些年来他渐渐的长大,终是晓得自己对貂蝉一刻也不肯离的眷恋便是那世人所言的情之一字,他心底苦恋貂蝉已久,此次貂蝉却要下山去寻她情郎吕布,他又怎的能忍痛割爱、千里迢迢的将挚爱的师姐护送道他人之手?他迟疑了许久,口中讷讷,原想拒绝,但见得貂蝉神色戚然、目中期许,将他的骨头都似要瞧得酥了,那狠心婉拒的话哪还能说出口来?他又想起师姐性子倔强,若是自己不肯陪同、她自己一人也定是要去的。那玉泉山与常山相距数千里,一在冀州、一在荆州,相隔千山万水,自是天南地北、路途遥远。师姐一个孤身弱女子风餐露宿,非但是诸多不便,若是遇上了山贼强人拦路,自己岂不是要责憾终身?乱尘将心一横,牵过貂蝉的手来,说道:“师姐,天涯海角尘儿都陪你去。”貂蝉喜不自胜,道:“尘儿,你待师姐真好,师姐可真没白疼你。”于貂蝉眼中,乱尘一直是那个不曾长大的顽皮少年,向来只有姐弟之情、毫无眷爱之意,她怎知此话一出,更是伤了乱尘寸寸愁思?
乱尘只觉得鼻子发酸,却在貂蝉面前微微一笑,说道:“师姐,我先去收拾一下。”扭头径自去了卧室里,他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心头的伤心难以自已,又生怕师姐听见,只是将头埋在棉被里呜呜的哭了一阵,听得貂蝉在门外清唤自己的名字,便又将眼泪擦了,取了数件寒暑的换洗衣物,为免得多生事端又将背上的骨刺以粗布厚厚裹了,将柴刀缚在腰间。待要出屋,他立在门口,四顾屋内,心想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重返常山。于他心中,世间熙攘繁华,远不及常山这般的隔世幽静,若不是貂蝉执意相求,他这一生一世也不会下山入世,他更愿在常山上陪伴在师父、貂蝉左右,日耕夜歌,白头终老。
出了门去,貂蝉也已是收拾好了包袱,见得乱尘双眼微红,貂蝉不解这其中缘由,只是以为他不舍这常山旧地,便劝道:“尘儿,你如今也是个大人啦,怎得如个小姑娘家哭哭啼啼的?这一次你陪师姐下山,也算是历历世面。”乱尘强颜一笑,道:“师姐说的正是。”二人遂是将门掩上,出了院去。
行至崖边,貂蝉取出了以衣物床被捆绑而成的长绳,由乱尘环手抱住了腰间,二人缓缓的槌下山去。其间清风拂面,貂蝉发丝轻舞,乱尘只闻得她体香悠悠、吐气若兰,自己身心俱要醉倒其间,只愿常山甚高、高至远无落地之时,将这美人美景长长久久的揽在怀中、纳在心底。可人世间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向来意深时短,又岂能遂了有情人的心意?
二人下山后,日间赶路、夜间投宿,一路上虽是舟车劳顿,偶尔遇上些拦路欺人的泼皮无赖,皆是被乱尘三拳两脚给料理了,倒也算是相安无事。这一日已是到了幽州涿县地界。过了涿县城门,入得县城,只有一条不过半丈宽余的青砖板道延伸至街道尽头,街上人烟稀少,街道两边的店铺亦多是门板紧闭,只有三两家食肆开着门。乱尘貂蝉二人下得常山来,见多了成批成批的饥民离乡背井,初时还多有心忧感慨,但一路走来所见越多,难免麻木。
烈日当空,已是午时,乱尘指了指街角的一家还算干净的客店,说道:“师姐,我们就在此处歇脚用饭罢。”貂蝉心中挂念吕布,只恨不得身上生出翅膀来去与他相会,但抬头见到乱尘满头大汗、双眼凹陷,知他早已劳累不堪。这些天来二人不停赶路,自己晚间倒可休息,乱尘却执意值夜守候在床侧,比起当初下山的时候已是清瘦许多,心中不忍,说道:“依了尘儿便是。”二人走进店门,店小二便殷勤的迎了上来,道:“两位客官里面请,本店可是百年老字号,我们的手艺,嘿,在这一带可不是吹的,请问两位客官要点甚么?”
貂蝉道:“小二,捡个干净的桌子,再来些白菜豆腐便是了。”她话声虽轻,但语声糯软清甜,引得店中喝酒的客人们听着这如烟般的莺莺软语之后,纷纷转头身动,欲要瞧一瞧这柔声软语的主人。但见得貂蝉红裟绛裙,朱唇微启,因那赶路甚急的缘故,微微有些气喘,更增她娇丽柔弱之色,一双明眸更如秋水般灵动,众人皆是看得痴了,只道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貂蝉见这么多人盯着自己,难免有些难为情,一抹绯红更是爬上脸颊,娥首深埋,牵着乱尘在店中一角坐了下来。
他二人方方坐定,便听得店中当中桌子上的一名纨绔弟子高声呼道:“小二,给这位姑娘上那好酒好菜,今儿的钱统统记在小爷帐上!”说话间,那公子哥儿已是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举了两个酒杯朝貂蝉这边走来。这公子哥儿乃是幽州太守刘焉的独子,名唤刘璋,平日里欺男占女、横行霸道,可谓是将坏事做尽,但人人顾忌他老子刘焉是那皇亲国威,又是一方郡守,皆是敢怒不敢言。连店主、店小二也是忍不住摇头叹气,心中直道:“这么一个仙女般的好姑娘,又要被这小畜生糟蹋了。”但仍是满脸堆笑,口中道:“好咧,刘少爷。”唯恐惹了刘璋生气。
刘璋将杯中斟满了酒,端至貂蝉面前,色眯眯的盯着貂蝉,故作风雅的半弯着腰行了一个揖,嬉皮笑脸道:“这位小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且敬你一杯。”貂蝉久在常山居住,并不通人情世故,虽觉得此人獐头鼠目、说不出来的龌龊,但人家好意要付那饭钱,自己受人恩惠、总不能摆着一张臭脸,虽是微微一笑,婉拒道:“谢过公子美意,只是小妹并不会饮酒。”刘璋谄笑道:“那有甚么要紧,不会可以学嘛,来,来,来,本少爷喂你便是。”说话间,已是伸出手来,欲要捏貂蝉的下巴。乱尘原是不愿生惹是非,见得貂蝉被他当众如此调戏,怒火早已满腔,此时哪里还坐得住,正要出拳,却见得邻桌伸来一双筷子,横夹住刘璋手腕,惹得刘璋连发惨呼惨呼。
第四回 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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