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她给喜儿送了一封信,说是她因为双腿残疾,被困于龙府哪里也去不得,她其实早就想离开了,待在这里会让她不停的想起自己的悲惨经历,然后日复日益,痛苦之上叠加痛苦,总有一日会疯掉。
她一直策划着离开,那把轮椅就是为了离开而制。
可是,因为老夫人,因为龙飞鸿,她不能安心离去,更不忍让他们祖孙承受她不负责任离家出走的所带来的伤痛。
所以,她和鬼谷串通好,从鬼谷那要了一些忘忧草,想法子让老夫人吃了,老夫人就会忘了所有人事物,能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至于飞鸿那里,则是胡诌出了一种生骨草的东西,假装能治好她的腿,到时候就骗骗飞鸿,说她要出趟远门,找他爹,也肯定比无声无息的消失的让人能够接受。
她信里诚恳的请求了喜儿,到时候水轩给老夫人煎药的时候,把信里夹的那颗草放到老夫人的药里。
她反复说明,那就是忘忧草,绝对无毒无害,说喜儿若是害怕不信可以去药房问,但凡有些资历的老大夫都是认识那棵草的。
到时候,丢到药罐子里,悄无声息的,不要让水轩发现。
而她也会送信进宫,然后趁着后半夜,从后门离开龙府,她还写了几句让喜儿勿要担忧,鬼谷会一路不离不弃,伴她同行。
这封信,收尾那一段,虽然寥寥几句,但是任傻子也看得出来,她是在放大她和鬼谷之间的猫腻。
整封信有点脑子的人都看明白了,孟白云这是要丢下一切,不管婆婆和儿子,和鬼谷私奔,但是因为还存着一丢丢良心,怕把老太太气死了自己受千夫所指,所以要给老太太下药,让老太太忘记一切。
忘记一切,多么自私啊。
忘掉一切,就是将军回来了,老太太也不记得了。
老太太那么多年的人生,都将成为一片空白。
孟白云不知道喜儿收到这封信时候是什么表情。
她想,应该不会太美好。
确实,不美好,喜儿昨天夸孟白云的轮椅做的好看,夸着夸着,孟白云忽然暗暗塞给她一封信。
她回到厨房拆开看了之后,半晌都没缓过神,她决计没想到,夫人会这么自私,是这么见异思迁的女人。
她觉得,孟白云肯定是和她开玩笑的呢。
夫人她以前就很爱开玩笑的,只是病了之后,性子变得阴郁沉闷了而已。
但是今天,她得了新轮椅,以后再也不用靠别人就能自如出门,所以一时高兴和自己开了个玩笑。
对,就是开玩笑。
但是,从厨房出来,就听到了夫人贴身的奴婢柳青柳蓝在说夫人的退有救了,鬼谷先生找到了方子。
那一刻,喜儿形容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忽然很低落,也有些慌张。
死死捏着信,匆匆忙忙就从两人身边走过了。
回到丫鬟房,她借口生病,下午没去厨房。
到了半下午刘大姐来敲门,说胡管家把所有人叫到了大厅有事要问,她才知道,夫人没和她开玩笑。
因为胡管家召集大家,竟是为了寻生骨草。
夫人信里,她为了和鬼谷先生私奔,胡诌能够治愈自己的一种不存在的草药,这样的胡诌,只是为了欺骗宫里的小少爷。
小少爷孝顺,怕是会因为夫人的病有救了而欢喜不已,虽然不舍,肯定也接受夫人身体好了之后出去寻找将军这个事实。
他怎么会知道,夫人这是要和情人私奔,给自己的儿子吃的一颗包裹着安心糖衣的自私苦丸。
喜儿后半个下午,又告了病假,那封信被放在被窝里,捏了又捏,捏了又捏。
夫人的救命之恩,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在厨房烧炭取暖,如果不是夫人她只怕早就做了被自己亲手闷死的冤死鬼。
她在洗衣房被人偷袭,丢到水池里差点闷死,如果不是夫人,她也早就死了。
夫人救过她两次,一直不求报答,这次主动求她。
她。
她。
她怎能不依。
虽然觉得夫人自私的很,但是想想换做她,又怎么能忍受以后十载,二十载,三四十载,望不到边的岁月,一个人孤独残疾老去。
将军未必还能再回来了,不然不会夫人和老夫人病成这样都不露面。
其实,夫人恐怕和她一样的想法,将军可能已经死了。
鬼谷先生对夫人有情,是下人都看的出来的。
夫人毕竟年轻,夫人……
夫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她帮。
可,夫人的自私,到底让她害怕,她怕夫人自私到心狠手辣,所以那株药草,她确实出去问了一遍,大半个长安城的药方都不认识,但是也遇到了认识的一个老大夫,啧啧称奇,说是这忘忧草都快绝迹了,还想问她买。
她揣着药材从医馆出来,心情莫名的沉重。
是毒药,她难过。
真的是忘忧草,她也难过。
想到老夫人年纪一把,缠绵病榻,活到最后,就连记忆都没了,成了一个脑中一片空白的病人。
哎,真是惨。
但是,这忙她一定要帮的。
毕竟她也不能看着夫人一辈子待在龙府,待到疯掉。
于是,翌日清晨,厨房,两个炉子,炖着夫人和老夫人的药。
喜儿一直看着老夫人的炉子,顺道,不停给水轩送水。
天气太热了,生了炉子更是让人满头大汗。
喜儿特地给她倒的山泉水,甘甜解渴,水轩管着炉子也着实无聊,手边放着一碗解渴解暑的谁,也就不停的喝。
喝到最后,肚子里都沉甸甸的,膀胱也沉甸甸的,不由皱了眉头:“哎呦,喜儿,你过来,给我看着炉子,我要去上个茅厕。”
喜儿点点头,却紧张的满头大汗。
可是因为天气热,厨房又热,水轩丝毫没察觉到异样。
只是寻常补药,水轩忙起来的时候偶尔也会让厨房里别的人帮忙,所以更是不疑有他。
她半夹着腿,看来尿意来的汹涌。
对面炉子,是柳青在煎药,隔着很近,喜儿还是有点紧张。
莫名的,她觉得对面的柳青也很紧张,不住的看向她那。
这下,她做贼心虚的,更紧张了。
竟然到最后水轩回来,手心中都快汗湿了的药,都没有法子丢进去。
下午,还有一次,她等着。
下午的时候,换做了柳蓝煎药。
喜儿这回,除了给水轩送殷勤,也开始给柳蓝不停的满上水。
终于,她运气不错,等到了两人都出去上了茅厕。
她几乎是迅速的把手里的药草丢进了老夫人的药罐子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顾着两个炉子。
等着那两人回来之后,她又退回了原位,因为投药的兴奋和紧张,她都快出了一身汗,于是深呼吸一口,怕别看出端倪,找了个借口去外面透透风,就出来了。
一出来,她紧张的无所适从,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顶顶坏的事情,于是躲进了房间,忏悔去了。
*
是夜,孟白云刚喝完药,就笑了。
果然,味道变了。
中午的没变,晚上的变了。
牡丹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她的轻功极高,内功心法修炼的有到了一定境界,即便是孟白云,除非她现身,也一般不知道她是否就在身边。
“夫人。”
“是她了。”
牡丹点点头:“其实夫人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夫人开始怀疑是身边人在对付你的时候,奴婢就大致将您近身的几个人试探观察了一阵,这个柳蓝,看似粗手粗脚像个傻大姐,绝对是有武功的。”
“真正的高手,藏的很深,你小用计量,不过是安排了几个不知餍足,围着要钱的乞丐就试探出了她有功夫,可见她武功虽高深,但是不够沉稳,我不亲自试探,无法确定对方怎么会派这样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在我身边。”
“那是因为对方认定,你绝对不会怀疑身边的人。”
绝对不会怀疑身边的人?
如果如苏儿所说,是谁给的那幕后的人这样的自信。
“难道是因为苏儿吗?”
她自言自语一句,牡丹并不懂:“夫人什么意思?”
当年,因为苏儿和秦王私下来往的事情,穆家寨被曝光,随后,差点整个穆家寨落入了秦王手中,而她若不是抓住了苏儿帮秦王送信给自己,又怎会知道穆家寨这个地方,是从苏儿口中曝光给秦王的。
背后那只大蜘蛛难道是从这件事中,明白她对身边的人,存着怎样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吗?
她如果知道苏儿的事情,孟白云忽然后脊梁骨一冷。
“夫人,您怎么了?”
“没事,这件事,不需要伸张,我会病一阵,到时候这两个丫鬟我都会借机换掉,你把这送到喜儿那去。”
孟白云递给了牡丹一封信。
然后,又拿出一封信:“这封信,送到牧家村去,告诉他们,我不需要。”
厚厚一沓,不用说牡丹也知道,是银票。
去年,穆家寨被迫迁到长安城外,开辟了荒村,隐姓埋名,村子取名牧家村,所有穆家寨的人都在牧家村安居下来,孟白云和龙傲寒帮衬他们重建家园,修建了织染坊,私塾,豆腐坊,养殖所,打铁铺,成衣店等等商铺,如今的牧家村,早是远几百里的富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