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棋,他输不起。
他知道龙老夫人对他恨之入骨,他也知道他老丈人的旧部是奔着龙傲雪才来帮他的。
他不能让这中间的关系,有任何一点动摇和闪失。
如今,他的这点小心机被一针见血的戳破,他才知道,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但是,他必须接着装:“傲雪,我想多了,我只是怕失去你,你不知道三年前那件事我有多自责后悔。”
“哼,王爷,我们之间就别再讲这些了,从你留着蔷薇不杀那天起,我对你早就心灰意冷了,你放心,我只是回去祭拜我父母,前两天是我父亲的祭日,他的排位供奉在我叔叔府上。”
“傲雪……”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龙傲雪冷冷打断:“我要真想让钱大人他们撤走,也不用我叔母说任何话,我不会管你那些事,也希望你不要干涉我的事情。”
钟旭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像是不认识一样。
四年前冬天,她初入晋王府,温婉娴静,看到他总是低垂黔首,羞羞答答,说话也是温声软语,对他百依百顺,全副心思,只放在他一人身上。
便是他后来辜负了她,娶了蔷薇,她也只是泪眼汪汪了几日,他几句好话,将能将她哄的一扫阴云,眉开眼笑。
如今,细细想来,他竟是许久没见过她对他笑了。
她对他说话,也变得生硬疏离,眼神中的淡漠,拒人千里之外。
而且每一句话,都不带半点婉转,毫不客气。
她眼下的意思明显,你不让我去,我也得去。
钟旭到底是惮于她的身份和这个身份带来的强大的后盾,松了口,明明是被逼无奈,却还做出一副本王最心疼你了的表情,柔声道:“是本王的错,都忘记了前日是丈人的忌日,你回去祭拜也是应该的,本王让人准备马车。对不起,傲雪,本王忙,无法陪着你。这样,本王答应你,以后每年的那天,本王一定陪着你,去给老丈人扫墓。”
龙傲雪只淡淡吐了“谢谢”两字,就看都不看钟旭一眼,回了房。
钟旭自觉没趣,也没久留,走了,走到门口,邀功似的,又折了回来:“傲雪,那天是我误会你了,我已经收拾了那个冤枉你的**,蔷薇和这件事有无关系,本王还没查清楚,不过你若是心里不痛快,那她就交由你处置,要杀要剐,本王都依你。”
“不必。”
龙傲雪吃斋念佛来,就再也不杀生。
她不想脏了自己这双给神佛供香火的手。
龙傲雪现在就如同她的名字,周身都是冷的,钟旭不喜欢这种氛围,总觉的怒意在心口盘旋,随时都想爆发出来打眼前的女人两个耳刮子。
因为知道不能,所以强忍着,离开是好。
“那本王走了,你好生养着,明天一早,本王给你准备车马。”
“恩。”
钟旭一走,龙傲雪就觉得累。
曾经爱到骨子里的人,现在却像是千斤巨石一样,多留在边上一刻,都让她觉得疲累,多说一句话,都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的生活,从非这个人不可,到再也不需要这个人了。
没等入夜,就让丫鬟打包好了饭菜,她提着前往地牢。
走了两步,就觉得后面有脚步声,她眉头一紧,但是不动声色,继续往地牢去。
通往地牢的小路很窄,那跟随着的脚步声虽然缓慢,但是在这狭小僻静的空间里,更显的清晰。
她嘴角勾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她说这么钟旭会这么开明,让她继续送饭,原来是留了这一手,怎么,是想通过她,从地牢那人嘴里套出点什么?
那他就白费心思了,因为她没骗他,她和地牢里那位,除了送饭,并没有什么交流。
进了地牢,地上的饭碗是满的,天气热,两日的功夫,饭菜上已经长了蛆虫,可见这饭菜本来就已经坏到透了,拿过来放了两日,更是糟糕。
他果然一口没吃,见到龙傲雪,眼中几分痞气:“我还以为要活活饿死了呢!”
“对不起,出了点事。”
炎泓懿半侧过头,地牢里有一个小天窗,透进几丝月光,那光亮里,龙傲雪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脖子上一道暗红,虽然被衣领遮盖了一点,但是还是很明显。
他眉目不动声色的紧了紧,随后语气又变得轻松而悠闲:“我还想你可别是死了啊,你要是死了,我马上就要去陪你了。”
龙傲雪的心口,不其然的猛跳了一下。
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轻笑道:“看来你是没吃过什么苦头,我爹当年收监的那些俘虏,就是送过去的同伴的身体,饿极了的时候,也是生吞活剥往嘴里咽,你不是一直想吃肉吗,这饭里可有不少肉,可不满足了你。”
她说的爬的到处都是的蛆虫。
炎泓懿促狭的抓起一只,送到了龙傲雪眼前。
“你尝一个。”
龙傲雪被吓到,到底是女的,对这种东西都敏感。
往后退了一步,炎泓懿哈哈大笑起来,龙傲雪无奈的看着他,用一个稻草把打扫赶紧了那些虫子和馊掉的饭菜,然后,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都拿出来摆放好,还有一大坛子清水。
炎泓懿当真是渴极了,龙傲雪说的没错,他从小打大没吃过苦头。
这种被关押着的日子,也是他从小打大没体会过的寂寞。
如果不是想到那个人现在可以高枕无忧的睡上几个好觉,他打死都不会来这里作践自己。
要出去,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些铁链根本奈何不了他,不过,为了那个人,他也忍了。
寂寞能忍,饥渴不能忍。
他想吃肉,喝酒,也想把那个人压在身下,里外都吃个干净。
可惜,眼前的女人是个有夫之妇,他不碰这些女人,不然,还能拿来先解解需求。
饭菜摆好,他虽然恶极,吃的却慢条斯理。
龙傲雪早就注意到了,他吃饭的时候,很是优雅贵气,一看就是出生高贵之人,如今沦为阶下囚,她其实也好奇原因,只是,之前不问,现在更不会问,因为外面有人。
和以往一样,静静看他吃完,然后,她拿走了馊掉的饭菜,整理好碗盘,临走的时候,掏出了一个瓶子,送到了他手里:“明天我要出门,可能会晚点过来。”
“记得给我带点肉。”
这个人。
都到了这境地,有的吃就不错了,呵呵。
龙傲雪从密道出来,眼前一个影子很快闪走,她眼中讽色更浓,却装作不知,踏着月色,走向庭院。
*
穆家寨。
住了几日了,金州边境的情势忽然又紧张起来。
听小千他们说,前几天,两方的军队几乎都撤了三里地,城里太平的很,百姓都在说,两国和亲,仗要打完了,但是这几天,虽然没有再起冲突,但是两边军队都是戒备森严,每天都有大队巡逻士兵巡逻在街上,气氛紧张,好像战争,随时都可能触发。
穆家寨门口的难民,这几天也是成倍增加,由此可见,城里的局势确实紧张,这些人根本不敢回家,只能到穆家寨来讨点吃喝挨日子。
龙傲寒很快融入了穆家寨,除了萧孤风,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了穆家寨的女婿。
一开始还守着几分,不敢和他玩闹过了,现在几乎天天拉扯着他,闹个无边无际。
大白天喝醉了都是常有的事情。
孟白云一开始是欣慰,欣慰他那么孤冷的一个人为了她融入了他们的集体,后来就吃不消了。
她男人都不能当男人使了,只能当醉鬼伺候。
所以,在龙傲寒第n次盛情难却被灌的稀巴烂醉后,她终于爆发了,下令,谁要是再给龙傲寒灌酒,就通通丢出寨子,到金州城里流放三日。
在穆家寨这种世外桃源住惯了,金州简直是人间炼狱。
于是,大家伙儿不敢闹腾龙傲寒了,孟白云也难得能和清清醒醒的龙傲寒聊上两句。
“城里现在两方军队又有了打起来的趋势,看来长安城里,和亲的事情够呛的,多半,晋王挟持了炎泓懿,楚帝爱弟如命,肯定都会听他摆布,以晋王急功近利的性子,肯定不会把事情拖的太久,很快就会命令楚军攻打长安都城,一旦两方交战,咱们就有隙可乘,我看,我们还是先回长安城吧。”
龙傲寒却并不着急:“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
“为什么?”
“晋王虽然急功近利,但是他现在手中的力量由不得他自己操控。”
孟白云有些不明白,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看着龙傲寒。
龙傲寒揽过她,笑道:“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晋王有称帝的贼心,苦无称帝的能力,于是,为了让他也参与进来这场帝位之争,将两方抗衡变成三足鼎立,分担皇上受到的来自太后的压力,我们安排了一些人追随他,丰满他的羽翼吗?”
孟白云顿然明白了:“也就是说,晋王现在手里两股力量,一股是楚王那三万精锐,还有一股就是你们安排的人。”
“是我父亲的旧部,听命于我,晋王单靠其中任何一股力量都无法和太后分庭抗礼。”
“那你现在是让爹的旧部牵制着他,可是为什么呢,不是速战速决最好吗?拖太久,对谁都不好。”
“一则,我还想和你多温存几日,享几日清闲时光。”
孟白云白了龙傲寒一眼:“是你自己懒吧!”
“是我懒,看到你,就什么都不想去做了,只想每天和你吹吹风看看星星月亮,做做那事,等你给我生十个八个孩子。”
“我又不是猪。”
孟白云红了脸,模样可爱极了。
龙傲寒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孟白云脸更红:“少来,和我说说真正的原因。”
“这就是真正的其中一个原因啊。”
他一脸认真。
孟白云信他才怪。
“说!”
一声令下,龙傲寒很是听话:“还有一方面,是因为龙家军散落各地,要不动声色的全部集结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看,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孟白云对这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龙家军一直存着一种敬意和憧憬。
“当年你死了,太后因为忌惮龙家军而把龙家军散落到了各个军营,虽说每个军营分布不多,但是毕竟是军人,这样贸然离开军队不会被怀疑吗?”
“这个,慕容大人和张大人会安排。”
“前丞相慕容大人,兵部尚书张大人?”
“恩,对他们来说,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军队里偷走几百个士兵并不是难事。”
这还不是难事。
孟白云忽然对皇帝手里的人,都充满了佩服,都是些什么一等一的神人。
“好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龙傲寒看着窗外瓦蓝的天空,嘴角勾起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再等等。”
再等等是什么意思。
算了,等久等吧,反正什么时候动手对孟白云说没差。
如今的时光,也甚是难得。
只是穆家寨难民太多,白天总是纷纷闹闹的,孟白云将龙傲寒推到了床上躺着,顺势躺进了他臂弯中,蹭蹭:“我爹不喜欢你,我也不想你们每天见面那么别扭,别说我就知道逃避,其实我爹那样对你,我心里不舒服,我们索性走吧,去看看熊娃和黑熊。”
龙傲寒心底沁着暖意,她为他着想,他真的很感动。
对于萧孤风敌视他的原因,他迄今找不到。
但是,他想多半是因为孟白云。
“就这么走了,你爹估计会更讨厌我。”
“谁管他,他就是更年期。”
“恩?”
“没什么,不过不是什么好话,我总觉得,你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惹他越来越气闷,我进山三年多了,从没见过他这样,我们不如走了干净,省得招惹他心烦。”
龙傲寒的大掌,轻抚着孟白云的后背:“我还想努力努力,我想,他大约是恨我之前对你们母子的辜负。”
“得了。”孟白云现在是完完全全胳膊肘往自己男人身上拐:“他辜负我和我娘的比你多的多,我都没和他计较呢,我觉得啊,我爹他就是抽风。”
“抽风?”
“也不是什么好话,就这么决定了,我今晚上和他去道别。”
“依你吧。”
他不再坚持,因为心疼孟白云夹在他和她爹之间的无奈和着急。
而且穆家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至少,对他们儿子来说,这里已经是个极不安全的地方了。
他必须要把他们母子两人,放到眼皮底下,层层保护起来,不让他们受到半分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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