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昏暗,细雪轻飘纹风不起。只一宿工夫,落雪已把往日里汴梁街道上灰黑黯淡的房舍茶肆点缀成一座嵌玉镶珠的白色宫殿。
宫门之外,退朝官员的轿夫们一个个朝宫门伸长脖劲。轿子一顶一顶陆续被抬走,可始终不见师公的身影。最后一顶轿子也亦抬起,行到跟前轿中人掀开轿帘,却是吕蒙正。
他踢了下轿门,轿夫停下,他掀开帘子递过来一把青竹油伞,温言道:“道长稍后才会出宫,你估计还要再等一阵子。”我道过谢接过来,吕蒙正进轿离去。
直到青竹油伞上也落了厚厚一层雪,师公才自宫门走出。正欲走过去,却见赵元侃在师公身侧,两人边聊边走。
我走上去,娇声叫了声‘师公’,才施一礼淡淡地道:“民女见过襄王。”
赵元侃面色微变默盯着我,一时之间眸中神色颇为复杂。我视若不见,笑对师公道:“师公,我们走。”师公笑着轻一点头,朝赵元侃道:“太子休要担心,皇上的病情已稳定,按着老道拟的药方配以食疗,可保无虞。我每隔一月必会入宫循诊。”
赵元侃已被立为太子?我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催促师公道:“雪越下越大,师公,我们走。”
师公接过伞一手撑着一手牵着我欲走,赵元侃问:“道长,若父皇的病恶化,本王如何寻你们?”他的意思是问自己的落脚之地,我看向师公内心却犹豫着说不说自己住的宅院,师公已爽朗一笑,边飘然前行边道:“道长居无定所,但不会离汴梁太远,你若想寻我,一张告示即可。”
身后传来赵元侃微不可闻的叹气声。
我轻哼一声,心中颇为不屑。
师公看我一眼,慈爱地笑问:“蛮儿,你和太子不是极为熟稔吗?今日为何这副态度?”我撇撇嘴道:“心思歹毒之人哪会是蛮儿的朋友?”
师公白眉一扬,摇头道:“陈王之死,与太子无关。当今皇后乃太子生母胞妹,她没有生下皇子,因此对胞姐的长子即是赵元佐很是疼爱,而对次子赵元侃不甚上心。元佐出事后,皇后虽尽力劝阻,但仍未奏效。”
我心大惊,道:“一石二鸟,除掉了陈王,襄王又背了恶名。可现在元佐没有回来,而襄王确实被立了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雪下得越发大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师公叹道:“陈王出事后,皇后曾派王继恩前去接赵元佐,但赵元佐疯病又起并没有接回来。正在这时,皇上恰好醒转。”
师公虽未挑明,但大意却表达出来了。王继恩寻我,也许就是为了早日让师公出宫。是自己错怪了赵元侃。
积雪已厚,但天空依然昏暗,雪势较方才又大了些。游目四望,茶楼酒肆里均点着烛蜡,客人稀稀落落地坐着闲聊,大街上除了兴奋的孩子们少有行人。
师公步子轻盈踏在雪上无痕可寻,我心中极是羡慕,正欲开口,师公已笑着截口道:“蛮儿,师公很后悔教你娘亲功夫,自不会再教你。”我悻悻地咂咂嘴,师公温和地抚了把我的长发,笑着轻摇了下头。
见师公脚步不停,径向城外走去。
我心中狐疑看向师公问:“我们要去哪儿?”
师公眉眼打弯,道:“不用担心,会有人向你住的地方打招呼的。”顺着师公的目光扭头望去,一个黑袍汉子远远跟在后面,见我二人转身,他步子加快来到跟前抱拳道:“小姐,你们的行踪可否告知,卑下前去禀告咄大人。”
师公道:“嵩山。告诉宏光那孩子,是老道带小蛮去的必会安全带她回来。”
那汉子微躬身拱手抱拳,“小姐跟着陈道长,少爷自会一百个放心。”说完,朝我轻一颌首后转身回城而去。
我和师公二人徒步行了半日,大雪依旧纷飞没有停下的意思,眼前天地已成一色,已根本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东南天际朦胧的山影和垄峦连绵数百里,师公含笑道:“天色已晚,前面即是嵩山,我们是赶到再歇息,还是先找个客栈等到明天再走。”
对娘亲不可遏制的想念迸发出来,哪还能再等一夜,遂催促道:“师公,若你不乏,我们急赶一程可好?”
师公呵呵大笑,白须颤着道:“我们祖孙赛赛脚力如何?”豪气直冲脑门,笑着点头后疾步如飞向前行去,师公笑声未断跟了上来。
站在嵩山脚下仰首望去,眼前的挺秀山峦朝北一面白雪皑皑,朝南一面积雪较薄,有不少散置的石块部分露在积雪之外。遒劲山风夹杂着鹅毛雪片呼呼吹着,我缩着脖子看着师公,问:“大雪封山,我们找不到路又怎能找到隐蔽的鹰宫入宫?”
师公须发随风飘着,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几处农人小院,又细看一眼山上,然后笑看向我,“你娘亲的奇门八卦是我教的,鹰宫入宫是她重新改过的,你说,师公会不会找出来?”
我笑着点头,“那就赶快走,被寒风吹着的滋味不太好受。”师公牵着我的手,两人展开身法,径向山上纵去。每逢近似山口的凹处及大小瀑布水流之后,师公都要查看一番。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半山腰居然平坦下来,犹如一条山脉自中心被人用刀齐齐斩断了一般。望着眼前的茂林,师公沉默一瞬,牵着我的手走入。我心头欢喜抑制不住,就要见到娘亲了。
林子极密,白雪虽然折射着光芒,但林子里仍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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