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赵光义的箭疮似乎很严重,师公的脸色越发沉肃,待在赵光义寝宫的时间也愈来愈长。就连偶尔遇见的进出后宫的太医、臣子也都是面露惊惶眉头紧锁。与此同时,大宋朝堂内朝臣似乎已分成了两派,一帮人倾向赵元僖这个准皇储,而另一派是平时里不看好赵元僖的人,相反,赵元僖也不满意这些人。于是,这派人一边仔细打探赵光义的病情,一边把手伸向赵元侃意图拉拢。赵元侃不知是怎么想的,依然如往昔一般,人前依旧沉默寡言,似乎对朝堂上的事并不上心。但是,他却不再出宫,只往来于自己寝宫与皇上寝宫之间,偶尔也会来找我闲谈,只是言谈之间再无畅怀大笑。
朝堂上的变化,自然引来了一系列的变化。
侍卫太监宫女们一反往日里的八面玲珑眉笑嘴抿,而是面色凝重脚步匆匆,彼此之间眉目传话,你摇头他颌首,这边皱眉那边使眼色表达着他们才懂的意思。这些事与我关系不大,我丝毫不加理会。可宫禁异常森严,再也无法自由出入皇宫,这个变化令我心中极是不爽。
既然出不去,只好在宫里四处闲晃。
一阵风拂过,吹得道旁树桠相撞,已略显枯黄的片片叶子便在半空中打着旋,飞着舞着慢悠悠飘落下来。
叶子刚刚落于地上,旁边的小太监便已麻利地扫去。
我停下步子,指着他身后放落叶的箩筐,道:“那些叶子莫要倒在别处,就直接倒在树根周围即可。树生叶、叶养树。用这些落叶作肥,滋养着树,明年枝叶方能长得更繁茂。”
那太监看我一眼,恍若没有听到,若无其事撇过头垂首默立。
我心微愠,还未及再次开口,身后随着的王峰便轻声提醒,“小蛮姑娘,皇宫大内,皇上妃嫔常走的道上秋不能有落叶,冬不能有积雪,总之,要四季洁净。就连这道边,也不能堆积落叶,我们莫要管太多。他们身份低,活也得极是艰辛。你的吩咐,他不敢做……,你不是要去找襄王吗?我们快走吧。”
王峰说的不错,品阶低的宫女太监们生活艰难。可狗眼看人低也确实是宫女太监们的通病。
这不,王峰口中“襄王”二字刚说出,那小太监已麻利是转过身子,赔着笑道:“王公公说的不错,姑娘,不是奴才不做,是不能做。”
我一阵无语,王峰沉着脸怒视一眼那小太监。
“照小蛮姑娘说的话做。”身后却传来赵光僖的声音。
王峰迅速转身请安问礼,默立的小太监也飞快抬头,谦恭应下,“奴仆谨尊王爷令。”
我闲闲地转身,敷衍一礼后,道:“王爷必定朝事缠身,民女实不敢耽误王爷的时间,民女这就退下。”王峰面露惊色,使劲使眼光,示意我言语之中不可放肆。
他微微笑着,道:“小蛮姑娘可是要去找我那三弟?”我看着他点头不语,他笑容未变,续道:“本王原想遣人给三弟传话,你既然这会儿过去,就代本王传个话。”
居然又是传话,上次对象是师公,这次是赵元侃。还有完没完,心情本就不佳,这会越发烦躁。
朝他敛衽一礼,懒懒地道:“传话时语调、口气不同,意思便有所不同,传的话自然也就有了代为传话之人的意思,所以,陈王还是自己派人过去,较为稳妥。民女不敢耽误您的时间,先行告退。”
说是不敢耽误他的意思,实是不想耽误自己的时间。此话说的极是无礼,王峰双眉蹙成一团,身子躬得越来越低,双手搓着,似是不知放在哪里才算妥当。正往树旁堆积落叶的小太监也悄悄抬头,一脸震惊。
我的话显然在陈王的意料之中,他面上没有丝毫怒色,相反朗声大笑,“小蛮姑娘纯真率直,有江湖儿女的飒爽英气。退下吧,你并没有耽误本王的宝贵时间,相反,本王倒希望你能常常‘耽误’我的时间,希望我们之间也如你和襄王一样。”
王峰懊恼神色一收,身子一点一点的直起来。堆落叶的小太监似是一愣,手中箩筐一松,“啪”地落地,瞬息之后,方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于是,脸色马上煞白,“扑通”跪下,捞起箩筐,俯在地上,不敢起身。
陈王心情极是愉悦,随手一扬,王峰笑对小太监开口道:“陈王恕你无罪,快些收拾完,下去吧。”小太监迭声应下。
自己心中对陈王的印象并非如此
我心生歉然,遂抿唇浅笑,道:“并非民女有心不敬,只因陈王国事缠身,恐无闲暇接见民女。”
他笑容隐去,静静盯了我好一会儿,忽地又灿然一笑,刹那时,我竟觉得眼神纯真无比,是“纯真”,这感觉没有错,但只是一瞬,便已隐去。
他笑意浅浅,轻声道:“人都是善于隐藏的,每一张面具下都有一个不同的心思,好好分辨,莫做了有心人的棋子……。”
“子”字落,他已在几步开外。我默立着,思索着他话中的意思。
“好好分辨,莫做了有心人的棋子。”赵元僖要自己分辨什么?谁是有心人?自己不经意间做了别人的棋子了呢?还是赵元僖那一恍而逝的表情,那是他面具下真实的心情显示吗?
小顺子微不可闻轻咳一声。
我敛了飘忽的思绪,暗忖:自己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掺和宫闱之事,不介入皇权斗争,又怎会做别人的棋子?
这么一想,心中倒是一松。未行两步,转念又想:赵光义病情日益严重,颇有不治的迹象。而目前有能力争储的无非是陈王赵元僖及襄王赵元襄,陈王虽呼声很高,但以自己的判断,襄王冷静沉着,远不是赵元僖可比的。另外,目前与赵光义接触最频繁的人,乃是师公,赵元僖有这样的猜测,也实属正常。只是,赵元侃与自己闲谈时,从未问过师公医病的事,也从不涉及宫中事。他真的另有所图吗?自己还真不敢确定。
思来想去,心中竟没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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