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默想心事,他忽然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看他一眼,不作声。
他又是微微一笑,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中纳闷不已,不解他为何要问这些,有心不说,可想了想,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他,才会机会离开他们。
我回道:“小蛮。”
他一愣,眉头再次微皱,“小蛮,小蛮……,你姓什么?”
我摇摇头,自己自小便叫小蛮,从未听起娘亲说过我姓什么,况且我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走到几案后坐下来,拿起羊皮地图又看起来,我轻舒口气,他抬眼掠我一眼,又低下头,淡淡地道:“你口中的杨将军虽久历行阵,算是骁将,但却也有个致命的缺点。”
在我心中,杨业是英雄,既是英雄,又岂会有什么缺点,还是致命的。
我撇撇嘴,心道:雁门关后,契丹兵一看到‘杨’字旗号,就吓得不敢交锋。你这么说,分明是……,哼哼。
许是没听到我的回话,他竟忽然抬起头,正撞上我来不及收起的不屑表情,我面上一僵,不知该该先赔上笑脸,是先收起脸上的表情。
他唇边漾出丝若有若无的笑,道:“他没有看清宋朝的情势,也没有看透人心,更不应该受激而出战,还轻易相信一个不该相信的人,所以,他的死,是必然的。另外,你所说的他忠君爱国,是愚忠。当然,在这乱世中,这不是他的错,但是,他不该错上加错。刘继元政事混乱、信用奸小、排斥贤能,并非明主,他忠于这种君主,这是一错。另外,他既是忠,就不应随主降,既是降了,就该认清,宋朝皇帝并不信任他,否则,凭他的指挥将才,却作了潘美的副将,这是二错。”
刘继元继位时,北汉已是岌岌可危,但其不图发奋朝事增强国力,之初便听信马峰谗言,杀死大将郑进。又宠信宦官卫德贵,解除吐浑军统帅卫俦的军职,调任辽州刺史。吐浑军数千人不服,请求收回成命,刘继元坚持不允。后又听说卫俦背地里发牢骚,怕他搞兵变,遂派人将他杀掉。众将不服,更有大将李隐为卫俦鸣抱不平,刘继元竟听卫德贵的鼓动把李隐送到岚州管制,不久又把李隐杀死。吐浑军是北汉军队的主力,统帅被杀,军心瓦解,刘继元此举实际上是在自毁。杨业当时为北汉节度使,忠于刘继元这种君主,确实有点如耶律宏光所说,是愚忠。
可是,据我目前所知,赵光义似乎还是很重用杨业的,……。
国此,听他洋洋洒洒一遍‘高论’,我有些微愣。
我所知的一切均是从娘亲和鬼叔叔口中而来,他们是怎么认为的,我心中便是什么样子。可是,今日听耶律宏光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我默想一会儿,掂起身旁边的毯子,挪坐到几案一角,仍把毯子盖着膝盖,以手支腮默盯着他。
他有些好笑地回视着我。
我忍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可是赵光义还是极看重杨将军的,是吧?”
他把羊皮地图叠起,随手放在一侧,嘴角上扬,仍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看重,……看重。”
我正伸长脖子等着听,他却忽地笑起来。
我皱眉瞅他一眼,他摇摇头,笑容里有丝轻蔑,道:“自宋建立,武官从属于文臣,朝廷重视文官选拔,所以文武兼备之人极少,就是这极少的寥寥数人仍被猜疑和百般打压。可以说,自宋建国,他们的皇帝赏识的多是有勇无谋的勇夫。这么做,宋皇一直对外宣称,唐乱于地方将才权大兵多、势力过大,为了吸取教训,以文制武。其实呢?”
我正凝神细听,他却又轻笑起来。
我斜睨他一眼,心中暗忖:要说就说,不说拉倒,干吗这么吊人胃口。
他慢慢收了笑,“大宋开国皇帝自孤儿寡母手中夺得大权,虽登上了大位,但却寝食不安、如坐针毡,你道为何?”
我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从未听娘亲和鬼叔叔提起过。心中很是想知道为何?所以听他问起,我快速摇头道:“不知道。”
我急,他却成了慢郎中。
他居然不出声,默默注视我半晌,才笑问道:“你家人未说过?”我心猛地一惊,他说了这么多,却原来是为了套我的话。
我掩饰地裹紧毯子,站起身,退坐到帐篷一角,然后悄眼打量他一眼。
他面色淡淡凝神盯着我。
我忙垂下头,依在膝头,佯装很困。
静静的过了一会儿,他又开了口:“自赵姓之人得了天下,惟恐同样的事落到自家头上,精心提防大臣篡权,于是形成了文人政治,排斥武官。但赵匡胤与赵光义两兄弟又妄想统一南北,而必须用将,还要用能将、骁将,于是,大宋便形成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文官担任统帅,武将作为副将使用,不能带兵的管兵,能带兵的的却管不了兵,将不知帅,也不知兵,而兵也不知将。有时真正对外作战,也是两将同时用,相互制约,如果这也算是看重……。”他话未说完,又笑起来。
同样一件事,由不同人的口中说出来,便有了不同的意思。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立场不同吧,耶律宏光所分析的一切,是站在契丹的立场上,娘亲她们的立场呢?鬼叔叔是哪的将军呢?……,我默默冥想,已注意不到周遭的一切,不知过了多久,头脑渐渐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