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起沉重的眼帘,房间里的陈设渐渐清晰。我被盖了两层厚被子像只大虾一样蜷缩在床上,而卫临骨早已不见踪迹。
他的武功过于高深,内力也干净醇厚,昨夜被迫灌输在身体里,竟折磨的我一夜未曾安稳。
身体时而像火烧,时而又仿佛坠入寒潭,冰火两重天,又被梦魇所困,现在我的是半点力气也没了。
我刚一开口,嗓子火辣辣的痛,“白默……”
“主上有何吩咐?”黑影瞬间跪于床边,低头颔首。
“给我一杯水。”
“是。”
我接过水杯一口干,完了看向白默道,“辛垣流文和张华丰如何了?”
“穆相派人围住了逍遥峰,辛垣流文和张华丰照主上的意思派人押回了殷都。”
“辛垣流文没反抗?”
“反抗了,但没用。”
我笑了笑,引起了一阵咳嗽,“咳咳,你的本事,我也放心。既然如此,收拾收拾我们回去吧。”
“主上,您不等卫公子吗?”
“不用了。”
那家伙可不像是落荒而逃的主,他必定是有事,暂且先回殷都,要见面机会多的是。
我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完毕后,坐在镜台前取下发带,梳起了头发。
当手指滑入发丝,微微的冰凉透过指尖传递到内心深处,恍然间,我想起了那个阳光温和的上午。
那个清雅的男子将我按在镜台边,轻挽袖口为我束发,他笑意温柔,而我的心里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那夜,缱绻的爱恋犹存。
那天,亦是我和他最幸福的日子。
但,转眼将近一年光阴,一切早已不再。
我费力地摇了摇头,将那些令人怀念的景象一扫而空,徒留眼前苍白到毫无生气的景象。
一袭白裙黑发风华不再,此刻的我,竟然有些落寞之意。
镜子里,一袭暗沉如墨的黑衣,配着毫不协调的白发,略有苍白的脸颊,还真是有些像地狱里的冤鬼。
我将白玉簪松松地插入发顶,固定住流水般的发丝,深深地叹了口气。
“白默,我叫你查云间的下落,结果如何?”
“据消息,一月前,云间曾在灵幽和大烈边境出现,属下还在派人继续探查。”
“云间消失,封漠什么反应?”
“毫无动静,对外宣称云间在休养。”
“休养?真是好理由。”我最后看了眼房间,这间独属于卫临骨的房间,“罢了,走吧,回殷都。”
我和卫临骨都会离开,而“天字一号房”的牌子将永远在墙上伫立,守望。
————
“阿嚏……”我揉了揉红肿的鼻子,裹紧了身上的三层厚被子。
穆承岚刚打开一张密信,略微有些嫌弃的扫我一眼,“你这伤风什么时候能好?”
“大夫说了,恐怕得十天半个月。”
“你没喝药?”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冒着热气的黑乎乎汤药,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阿嚏……”我又没忍住。
卫临骨输入的内力太霸道,身体气息转圜速度减慢,自从丰城回来,身子就特没骨气的举了白棋,昏了过去。
穆承岚从宫里找了御医诊断,说是患了热伤风,然后开了一大服的汤药。
华禾听闻我病了,经常就往穆承岚这跑,带了许多珍惜药材,差点全给我煮了喝了。
五皇女辛垣流文和张华丰以谋反罪论,证据确凿,很快下了天牢。
六皇女辛垣木涯以私下结交官员,暗中购置兵器为名,被穆承岚检举,也同罪论处。
两人之前在朝堂上放肆地鼓动朝臣,谋夺帝位,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就算打算争夺帝位,但手上脏了,就必须做好被人抓的准备,何况,谁叫她们两人犯在了穆承岚手中。
我去丰城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若无穆承岚的情报,一切都是徒然。
在殷都,我的消息密线还是抵不上穆承岚的,她完全是明处思虑周全,暗地里手段高明。
现在,朝堂基本被肃清。
除了三分之一的老臣毫无表态之外,其余朝臣都被控制在穆承岚手里。
也就是说,华禾现在没有竞争者了。
我见此也总算能安心许多,所以因病心安理得的休息几日,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穆承岚偶尔来坐坐,完全不害怕被我传染病害,倒是见我落魄狼狈的样子,时不时的寒掺我几句。
穆承岚又打开一份密信,渐渐地皱起了眉头,眸色也愈发沉重。
我问道,“出什么事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
“华禾……”外面,传来男子清俊的声音。
“大哥,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呗。”
穆承岚的话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她看了我一眼,示意待会再谈,我点了点头。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明黄色长袍的男子被推了进来,接着笑意盈盈的华禾探出身子来。
“离凰姐姐,我来看你了!”
华禾笑着走到我身边,而那个男子一直站在门边,没有进来。
我纳闷的望着华禾,希望她给我一个解释。
穆承岚这时站起了身子,恭敬地向男子行礼,“微臣见过大皇子。”
“穆相不必拘礼,快请起!”
华禾跑过去推着他,向我的方向大步而来,穆承岚则笑的十分暧昧,那笑容且分外熟悉。
我突然想起了,那只狐狸的算计。
她曾经可是竭力要把大烈大皇子嫁给我为正夫呢,难道就是眼前这位?
“参见大皇子。在下病着不能起身,失礼了。”我反应过来,露出歉意的微笑。
“无碍。”他虽有男儿的羞涩,但皇家的仪态让他显得落落大方。
华禾道,“大哥,你是脸红了吗?”
“华禾,你又胡说。”他无奈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只是些白芷膏,它能驱散风热,希望小姐收下。”
我接过盒子,微微点头,“多谢皇子好意,在下感激不尽。”
穆承岚见我俩微微有些尴尬,于是道,“大皇子,先请座吧!”
华禾陪着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温和的微笑,“多谢穆相。”
穆承岚道:“不知两位殿下今日怎么得空而来?”
华禾接道:“离凰姐姐,大哥知道你在穆相府上,得知你病了,便想来看看你。”
“华禾……”他语气略重,但毫无责备的意思,“宫里长日无聊,今日母皇身子略显好些,我也开心,就想出来走走。”
华禾虽然忌讳凤后曾经对辛垣染樱父君的所作所为,但此刻看来,她对她大哥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我遇见大哥,他说想出宫,我正好要来看离凰姐姐,于是就一起来了。”华禾看见桌上的果盘,拿起一颗草莓放入了嘴里,“是吧,大哥?”
“是,你个小馋猫。”他点了点华禾的鼻子,一脸的宠溺。
“大哥,吃草莓?”华禾扎了一个草莓,递到他的嘴边。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他的视线掠过桌子,看向那已经冷却的药碗,“小姐,可是还没喝药?”
“……是。”
他坐的离我很近,伸手端起桌上的药碗递给我,我道了声“多谢”,将药喝尽,他将药碗收了回去,动作十分的自然。
因为华禾和辛垣独依的到来,四人谈了许多的闲事,倒也分外轻松有趣。
天渐沉,辛垣独依告辞打算离开。
“华禾,你不用陪我回去,相必你还有事要谈。”最后,他看我一眼,敛眉微微颔首,“小姐留步,独依告辞。”
“大皇子慢走,恕不远送。”我回他一笑,也颔首致意。
“穆相,请留步。”
“大皇子慢走。”
辛垣独依走后,穆承岚和华禾又返回房间,坐了下来。
“七皇女……”穆承岚看向华禾,眼神饱含深意,“你和大皇子的关系何时这么亲密有加了?”
“穆相明知故问,大哥是凤后独子,我拉拢大哥,也是拉拢凤后。”
虽然,不愿意承认华禾的改变,但我仍旧感到吃惊。
“华禾,你在利用辛垣独依?”
“是,离凰姐姐。”她承认的大方,而且语气十分认真,“不过,大哥他似乎真的喜欢你,华禾真心希望大哥可以得到好的归宿。”
我颇感欣慰的笑了,眼前的女孩虽然已经工于算计,但单纯善良的内心却始终没有改变,依旧干净。
皇家之女哪个敢说自己坦荡,我不敢,华禾也不敢了。
但就算变了,也永远不能忘记初衷,忘记本心。
“华禾,这是在给我牵姻缘吗?”我十分明朗的笑开了。
“嗯嗯。我看离凰姐姐一个人很孤单,所以想要给姐姐找夫君。”
这次换穆承岚笑了,“七皇女,就算是大皇子再美也入不了她的眼啊!”
“哦,穆相为什么这么说?”
我暗自冲那只狐狸挑眉,你敢说你就死定了。
那日,从皇宫回来。
当夜,我就将猜测向穆承岚全盘托出,难得她会露出惊讶的神色,凝视我半天。
“的确和陛下有些相像,尤其是眼睛。这么说,你的身份或许该另当别论了?”
其实,若我的猜测为真,华禾,染樱,还有独依,他们必定于我有血缘关系。
所以,我怎么可能喜欢我的兄弟呢?
一想起当初穆承岚极力鼓动我娶辛垣独依的事实,我就觉得汗毛倒竖。
“因为……”穆承岚慢悠悠的开口,像是故意吊我的胃口,“因为,她有爱的人。”
华禾惊讶的长大了嘴巴,能装一个鸡蛋,“离凰姐姐,你喜欢的男子是谁啊,漂不漂亮?”
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顺带剜了眼穆承岚,“小孩子家,别打听那么多。”
“好吧。”她委屈的嘟嘴,又伸手塞了个草莓进嘴,“但是,离凰姐姐,你不觉得我大哥很好看吗?”
“我没详细看。”这是真话,只是觉得他气质很有皇家风范,容貌没注意。
“不是吧,离凰姐姐?我大哥可是大烈难得的美男呢。”
“我记得你当初说你四哥才是大烈的美男,现在又换说法了?”
“不是不是。”她摆摆手,解释道,“四哥是大烈最美,大哥也美,但不是最美,就是稍稍差一点,但还是很美。”
看着她那副着急的模样,我和穆承岚都忍不住掩嘴笑了。
最后,华禾向我推荐她大哥无果,用了晚膳便回去了,说明日还会来看我,我笑着答应她。
“华禾,天黑了,回去小心。”
“嗯,知道了,离凰姐姐。”她冲我招了招手,一个不注意就撞在了门沿上,“哎呀,这是意外,意外。穆相留步,华禾告辞了。”
望着她摸着被磕的脑门离开的背影,我无奈的笑了,转头却又想到了什么,看向被穆承岚单独分开的密信之上。
说重要,穆承岚不可能耽搁这么久;说不重要,她也不可能露出凝重的神色。
“谁的密信?”
穆承岚沉默着递给我,让我自己看,我狐疑着将视线落在信上,翻开,落款人的姓名跃然其上。
草书放纵潇洒,四个字:
辛垣染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