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宫,金銮殿。
“陛下驾到……”
众人停止了叽叽喳喳的议论,齐齐跪拜道:“参见陛下。”
皇姐龙袍加身,转身坐在龙椅上,冠冕下的脸庞威严疏离,“众卿平身。”
“谢陛下。”
她逡巡视线,略带欣喜的神色停在我身上,“皇妹,你总算回来了。”
“陛下!”果然有人迫不及待地出列,跪在地上,“老臣有本启奏,先王尸骨未寒,泉下有知,必然不安宁。老臣请陛下下旨,将灵王逐出朝堂。”
我看见皇姐紧紧皱起了眉头,神色猛然不悦。
刚才出言之人是先皇老臣,现任吏部尚书。他说的语气激扬,神情激愤,一下子就引起了很多人的附和。
有一人挤出行列,文臣打扮,我并未见过,他也连忙附和,“陛下,不忠不义不孝之人怎么能站在朝堂之上,请陛下三思,不能让此等小人糟践了我墨兰朝堂啊!”
“陛下三思啊……”
一时间,殿内议论纷纷,皆是要我滚出朝堂的意思。
就刚才我刚进金銮殿,那一个个都眼睛瞪得老大,若不是我知道她们在看我的话,我还以为她们大白天见鬼了呢!
说实话,我真有这么可怕吗?
也是难得她们刚才没赶我出去,还知道向皇姐请命,“请”我出去!
“咳……”皇姐轻咳一声,殿内重回寂静,视线掠过众人停在右前方的位置,“楼右相,你是怎么想的?”
楼施然,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对待我!
对她,我再也熟悉不过了,因为她不仅是墨兰右相,更是差点成为我岳母的人,可如今真是变化无常啊。
老狐狸神色平静,不愠不火道:“灵王殿下入朝是陛下的旨意,臣不敢有异议。先王是先王,陛下是陛下,且之前一事也非灵王之错,何必揪住不放。只是灵王既已入朝,是否要恢复原来官职,这些才是该是重点。”
皇姐顺势开口,“灵王妥善处理四国邦交的能力有目共睹,右相都如此说了,那众卿可还有异议?”
众人迅速交换眼神,齐声道:“微臣无异议。”
楼施然一开口,仿若盖棺定论,没人再敢出声质疑我该不该站在这。
期间我未发一词,作壁上观,倒是楼施然对我的态度让我实在琢磨不透。
希望是我多心了。
“既然如此,自今日起灵王重新入朝为官,商议政事,赐入宫行走。”
前面又走出一人,分明是左相苏曲文,“陛下,灵王虽已入朝,但先帝有命,且西南事务也有人打理,恐怕复职一事……”
刑部尚书附和道:“是啊,陛下,因先帝之事百姓对灵王早已颇有微词,若是灵王复职,陛下恐怕难以向世人交代啊!”
“陛下,灵王不得复职啊!”
我冷笑一声,是不得向百姓交代,还是包藏祸心,私心误国,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究竟是怕对不起先皇和百姓,还是怕我一朝翻身,他们将不得安宁。
如今墨兰重文轻武,国力日渐衰落,空有一副锦绣外表,实则外强中干,败絮其内。
我入朝饱受争议,其根源还是文武官员权力之争。
因为她们舍不下荣华富贵,无尚权力,极力打压武官,造成墨兰如今令人叹息的局面。
都到如今了,却仍一个个利令智昏,浑然不知!
若是以前,我必定会开口,骂的她们一个个狗血淋头。
可惜正是因为年少轻狂,招惹了许多是非,引得众人侧目。回想当年虽是少年意气风发,何等潇洒,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鲁莽。
但如今……我会用另一种手段,要她们低头。
我迈出稳健的步子,走出行列,来到苏曲文身边,“本王可否问苏左相一件事?”
她甩袖不看我,“问吧。”
我轻笑一声,“苏左相,前年春河西之战,小小羌狄侵扰,墨兰毁粮无数,折兵三万;去年冬天,汉水决堤,水淹百里,却无一支精良军队前去救灾,而当时墨兰整整有四十万兵马;今年冬天,封漠边境□□,十万兵马前去镇压,花费了三个月,最后冻死了四万人……这些,苏相知道吗?还有许多,众位大臣还要本王一一举例吗?”
我冷眼掠过众人,齐齐都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苏曲文开始还正视着我,后来没敢看我,心虚道:“那又如何?”
“呵呵……”我突然笑了出声,啧啧称奇,“那又如何?不如何,只是本王想知道墨兰的军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堪一击,竟连小小封漠和羌狄都对付不了?为兵者千里赴死,马革裹尸,是墨兰的荣耀,可因无衣无粮活活冻死饿死,这就是墨兰的耻辱!”
我冰冷的勾起嘴角,“而造成这些耻辱的,可不正是本王眼前的诸位大人吗?刚才不是舌吐莲花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四国暗潮汹涌,征伐不断,若墨兰的朝堂成为文臣的天下,那谁来征战四方,谁来护卫家国!
墨兰的士兵沙场浴血不得还,可她们倒好,处处排挤武官,不谋国政。
就在刚才,朝堂之上竟无一位武官为我出言,不是不愿,而是处境无奈啊!
果不其然,我一说完,左侧的武官行列沸腾了起来,女人们都显得十分激动,还有对处境地深深无奈和伤心。
“陛下……”武官中最靠前的女子突然跪了下来,声音透着难以平复的激动,“陛下,灵王说出了我们的心声啊!请陛下,恢复灵王职位,重振墨兰!”
又有人跪了下来,“陛下,墨兰的士兵现在处境实在艰难。微臣早就憋屈了很久了,兵部经常以缺钱为由不发棉衣和棉裤,可微臣又没有办法,只得作罢。”
“灵王曾经任骠骑将军,击退三国联盟,三个月夺回墨兰四十五城,是墨兰的不败将军。请陛下恢复灵王职位,我等愿意辅佐陛下,共图霸业。”
苏曲文连呼不行,神色焦急,“陛下,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
然而她只会喊“万万不可”,却给不出一个理由,瞬间就被所有武将浩大的声音压了下去。
“恢复灵王职位,重振墨兰;恢复灵王职位,重振墨兰……”
皇姐把手抬在空中一按,朗声道:“好,灵王恢复原职,复任骠骑将军,处理西南事物。兵部限时十日,移交军权。其余一应赏赐琐事,由礼部负责。另外,由灵王负责军队改革,给你两年时间,朕要看到一个威武的墨兰雄狮。”
我微微倾身,抱拳,“臣接旨。”
尘埃落定,文臣气血全无,脸色苍白,却再也无力回天。除了一人,神色毫无变化,那就是楼施然。
对应的是,武将们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激动,欢闹之声响彻了大殿。
今日便是一个新的开始,从今日起,墨兰将会新生,走向重新壮大!
我走出繁华的宫殿,放眼空旷的皇宫庭院,唇边勾起浅笑。
熟悉的场景,陌生的回忆,皇城一如往前庄严肃穆,气势巍峨。
曾经我也曾在这里意气风发,曾经也在这里谈笑风生,曾经也在这里翻手天下,如今我回来了!
时隔三年,我终于回来了!
————
几天后的清晨,没有丝毫预兆,我踏入了驻扎在城外的军营。
门口无人看守,我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说实话,情况远比我想象中的糟糕一千倍。
士兵围在三五成群,吆五喝六,萎靡不振。放眼看去士兵穿的军服更是大小颜色各不相同,哪像个军营,纯粹是个乱糟糟的市场。
喧闹和脏话交织在一起,腐败的干草味萦绕整个天空。
有的士兵盘腿坐在地上晒太阳,有的士兵在互相聊天说笑,我越往里走,甚至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让我唯一欣慰的是,所有的兵器和弓箭全部整齐的摆放在木架之上,给予了她们的沙场伙伴应有的尊重。
旁边突然有人咧着嘴,冲我打招呼,“喂,新来吧,来来,站着干嘛,过来和姐妹们聊聊,乐呵乐呵!过来啊……愣着干嘛?”
我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你在喊我吗?”
她神情迷离,恍恍惚惚,“可不就是你嘛!”
围坐的几人嗤笑开了,笑骂出声,“呵呵……你昏头了,还是昨晚掉茅坑里了?看她的打扮哪像士兵啊,说不定啊……是给咋们送酒送肉来的,对吧?”
她反驳着,神秘兮兮的表情,“老娘我昨晚上倌院找小爷,喝花酒去了,哈哈哈……”
“没错,没错。”一个士兵拍拍屁股,笑着凑到了我跟前,“官爷,上面是不是有好酒好肉要来啊!这姐妹们都许久不见肉腥了,什么时候解解馋啊?”
我深吐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好酒好肉会有的,不过你先告诉我军营的将领在哪?”
她四处张望半天,视线定格在角落的帐篷上,“就在……喂,这么早将军们还没来呢……”
身后传来她的呼喊,而我早已大步流星的朝那走去。
日头渐升,落在门帐上的图案也拉长了形状。我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帐外才传来几人凌乱的脚步声。
女子声音豪迈,但透着一丝气愤,“兵部那些家伙真他妈不是人,老娘我……”
突然有人喊道:“将军,将军,上面来了人,就在您的帐篷里。”
“什么?宫里总算来人了,再不来咱们可不得饿廋了,哈哈哈……”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见鬼了,不过早知道宫里来人,就该让士兵操练起来的。”
“得了,谁看啊!走,进去看看……”话音刚落,帐帘被猛地一把掀开,“来,让本将军看看谁来了……”
她豪迈的笑着大步跨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低级将领。
我抬起了头,突然,笑容从她脸上褪去,脸上变得异常惨白,几名尉官也瞪大了眼睛,僵直了身体。
与她视线相对,我无辜的一笑,丢下了手里的令符,砸在桌上一响,几人身体又是明显一颤。
我起身缓步走到几人眼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们。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