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极大,蒋仪在抱厦里听的真切,见青青在那里盯着她,脸上也有几分难堪,索性准备出门到外面去走一走。
青青过来拦了她道:“表姑娘何必如此,这府里不能给人听的话,大家都是听烂了的。”
蒋仪只得复又坐了。便听上房中李氏高声道:“如今不比当年,英才成才两个的品格你也是看到的,如果我不眷顾他们谁还能再帮他们?”
孟泛道:“要我说,孩子们本都是好的,就天资不高也是老实孩子,本本分分过日子就行了,为何非要存了心要个大富大贵?三房元丽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登高有好处吗?”
李氏哭了起来道:“生了这么多,那一个都是我的骨肉,我也并未偏向着那一方,只是四房日子确实难过些……”
“他日子难过?”孟泛叫道:“他在醉人间包了房养着个妓子,那醉人间就在冯氏绣坊隔壁,天佑两口子在那里做生意,都叫臊的抬不起头来,他这还叫日子难过?”
“包什么妓子?”李氏看来是还未听说这件事情,惊道:“你们怎么不早与我说?”
孟泛道:“早与你说了又能怎么样?”
李氏低声说了些什么,就听孟泛拍手大叫道:“他的话那里能信?十万银子?笑话,他连大字都不会写一个,还要上殿去考?考什么?考个掉脑袋回来?”
李氏忙忙的阻着孟泛喊出来道:“卷子是事先就拿到的,他早已做好了揣在身上,进去就拿出来放在那里,再没人能看到的。”
孟泛冷笑道:“笑话,上殿试的人搜身是连开裆裤都要脱了的,他还能揣卷子进去,好死不死领顿棍子回家来吧。”
李氏本叫孟宣徐氏两个热热闹闹哄了一个月,才把孟澹当年留给自己的一些体已叫他们运出去全卖了,凑了几万银子给了他们,本是想着也给孟宣弄个官来当,这会听了孟泛的话,知道孟泛是参加过殿考的人,话必不会差的。此时如冬月间的一盆凉水浇了身,嚎啕大哭了起来。
孟泛一掀帘子怒冲冲走了,青青唤了个小丫头叫到李氏厅房里伺候着,自己寻个空儿往六里居跑了去了。
王氏在六里居听了青青一字不拉的叙述,冷冷笑道:“我就说四房最近在弄鬼,果不其然吧?不过老夫人平时省的什么一样,恨不得一文钱都掰成两半来花,活该叫人把银子骗了去。”
她顿了顿,见青青告退了,才对燕儿道:“先一个元丽,再一个蒋家姑娘,都是不安分妄想攀高枝儿的,元丽已经没了就不说了,这蒋家姑娘,还有她后悔哭的一日。别的不说,这份嫁妆她就拿难到手,到了成亲的时候,四房再放些水,保管叫她一入陆府就叫人家整日笑话她。”
燕儿道:“只是王妃那日来了谈及此事,是十分愿意叫蒋姑娘与陆钦州做亲的。”
王氏点头道:“是啊,她也是为了宫中圣人与太子的大计着想。所以这事我们还必须得管一管,我即刻亲书封信,你派人送到王府去。”
次日元秋就来了,唤了孟泛与天佑到六里居议事,因孟宣得了银子就与徐氏两个回娘家去了,如今也找不到他们,他们这一房也只能做罢。
王氏屋中如今还没撤了火炕,请李氏上来坐了,孟泛父子与元秋一溜儿圈椅坐在下面。元秋道:“昨儿我看母亲送信来,说陆家订了婚期,就在下月初八,这日子着实是有些急了。但陆钦州是朝中重丞,常伴圣上左右的,他择日子必也是各方权衡后才订下来的,如今我们也只能依了他。只四叔父为何不见?”
孟宣骗了李氏钱出去贿考的事昨日王氏信中也写了,只这是孟泛与李氏商量过的私事,还瞒着王氏的,是以元秋便要问出明路来。
李氏咳了一声,侧身揩着眼睛。
孟泛冷笑道:“不知你四叔从那里结识了些旁门左道的人,说往年有去了世没有上报的贡生,他塞十万银子就可替考,试题都是早就给了他叫他托人写好,拿进着进殿试的,如今想必正在那里磨墨书题给咱们家中状元了。”
元秋道:“三月初一大考,后天晚上皇帝亲书了考题密封在一只匣子中,到了大考那日清早,由翰林院,参知院,御史台并各位太子太保,太傅们一并开匣,将考题呈给考生,如今这考题怕连皇帝都还未想出来,四叔父从那里得来的考题?”
天佑笑道:“听闻四叔曾提过,是从瑞王那一路来的考题。”
元秋听了这话也是皱眉道:“就算他真有了考题,题又不止一目。今春王参知改新政,殿试要分四考,一场考大经,二场考兼经,三场考论,最后一场是与各位主考辩策论。四叔的为人大家都知道,他连大字都糊不起一个来,如何与主考策论?”
李氏哭道:“元秋必要救救你四叔父,他大概也是叫人哄骗了的。你四叔母说徐家离考场近要温课,带你四叔父去了徐家,你快快的带了人去将他叫回来吧。”
元秋见祖母这样惶恐,心中怜她,柔声道:“祖母也不必太过操心,他这事情处处露着破绽,怕也是有人存心骗他银钱,只怕钱如今也早已叫人骗走了,没了钱他空人一个,自然也会回来的。”
李氏道:“等你四叔父来了,他形容了那些骗子的长相,你叫王爷派兵把他们捉了,把我的钱原还给我吧。”
即是骗子,拿了钱自然没影了,到那里捉他们去?
元秋转了话题道:“陆钦州是圣上的肱骨之臣,仪儿能嫁入他家也是件好事情,只是我听闻母亲言道如今四叔母不在家,竟无人替仪儿打理嫁妆之事,可有此事?”
孟泛点头道:“四房如今连后院房门都锁着,我们等闲也进不去,仪儿的嫁妆都在那里存着。前番他们院中也是一车车的运了出去,也不知里头有没有仪儿的嫁妆,如今咱们计议了,索性开了他家的门到库里检视一番吧,今儿已是二十六,二月又只有二十八天,八号近在眼前的。”
元秋点了头道:“既是如此,就叫二房派上两个老人,母亲这里派上两个老人,着徐福家的开了四房后院库门,再叫祖母也亲自过去,大家一并理一理再列份单子出来吧。”
孟泛与天佑两个应了,又见元秋道:“天佑媳妇家里开着绣庄,各样软物先置办来一些,过了到我府里开发银子即可。”
大家听了元秋的命各自告退了,李氏因也急于看看徐氏把个家败成什么样了,也急急的叫人扶了去了。等大家都走了,王氏才带着怨气道:“你倒是好大的花手,她一个外家人也值当你给她备嫁妆,越是这样,以后家里未嫁的姑娘怕越要来倚仗于你,你难道个个都替她们备了嫁妆?”
元秋到王氏身边坐了低声道:“那里是我出钱,当初仪儿替宫里圣人书了经,圣人十分喜欢,赏了她一大注银钱,当时我并未将此钱拿来给她,而是暗自留下了。为的就是到她出嫁时添在她嫁妆里,她只当这钱是我出的,必定也会感激于我。而如今她既嫁的是陆钦州,我便多给一点又能如何?她如今出嫁在即,连份像样的嫁妆都没有,我替她置办了,以后圣人与太子那里有何事要陆钦州办,我开了口,难道仪儿能不应?”
王氏听了这话哀叹道:“你与清王如今也是很好的日子,我往常都说了,你如今还只有一个女儿,很该多放些心思在王爷身上,趁现在年轻生个儿子要紧,不然偌大一份家业将来谁人继承?圣人与太子那里,虽是关系着整个王家,但他们自有他们的命数,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你就少沾染一些,就算太子一系败了也好脱身。”
元秋知母亲是为了她好,拍拍她的手道;“儿心里有数,母亲也不必为此操心。”
蒋仪听人来唤,叫她去东跨院开库门检视嫁妆,从柜中翻出当年那份三方画押的嫁妆单子也来了四房,此时李氏带着一群人在东跨院角门上站着,徐福换了许多钥匙也打不开,孟泛不耐烦了道:“快将锁砸了咱们好进去。”
进了院子先开库门,这库房是东边一沿溜打通的大屋,里内又深又高,往日里也是堆的满满当当,如今却有半数空放着。
蒋仪的嫁妆单摆在一侧,俱是同样款式的大箱子,整整齐齐码在一处。孟泛叫了蒋仪过来道:“我此番就叫要将这些都送到方正居去,我开一箱你看一箱,可有与单子上对不上的地方就列出来备注了。”
蒋仪应了,孟泛便叫两个前院的男人从上面先抬下一箱子来,蒋仪掀开看了,见俱是些硬货,与当时在历县见过的并无二致,便挥手叫运走了。
这样运了二三十箱,都是大东西,也都没有什么出入。到了后来的首饰头饰耳饰佩饰这些东西的几箱子,眼看着里面都少了一半去,蒋仪叫孟泛过来看了,孟泛仍是皱着眉道:“先运到正房去,另放了。”
这样翻检完了,也才不过六十多箱东西,当初自蒋仪拉回来时就少了一小半软物,如竟这些硬物也少了一小半,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就只剩下一半了。蒋仪合了单子,见孟泛负着手四处看了,仍走回来道:“四房这回是遭着了个道行高的骗子,全幅身家都骗完了。”
蒋仪与李氏四顾,就见这库房里果真是空空荡荡无有一物,李氏脚一软就要坐下,蒋仪忙搀了喊孟泛过来帮忙,两个一背一架将李氏弄到了方正居厅房里,到后面火炕上躺下了。半晌才见李氏悠悠转醒道:“天杀的骗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要叫王爷把他们全家都杀了才解恨。”
元秋也来了,与孟泛并天佑几个正在下首坐着,就听外面一阵喧天的哭闹声,青青急急跑了进来道:“不好了,四夫人叫人打了,四爷如今也被人打了。”
孟泛与天佑两个跳了起来道:“人在那里,打人的可被抓住了没有?”
青青道:“人是明月并前院两个男仆送来的,夫人娘家二哥也跟着来了。”
孟泛对天佑道:“走,咱们去看看。”
李氏在里间听的隐约,不知是什么事,忙叫蒋仪道:“仪儿,外面谁说不好了?”
元秋亲自进来道:“并没什么不好,祖母只管好好躺着。”
说完叫青青到内屋服侍了,自己仍与蒋仪两个在外间候着。
东跨院里,徐氏脸肿的像个猪头一样,话也说不了来,孟宣脸还好,身上叫人打的青青紫紫的。孟泛见了那徐家二哥徐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回个娘家怎还躺着送回来了?”
这徐仲也是长的人高马大,忙弯腰揖道:“我妹夫与妹妹回家来,今日两个是分头外出的了,妹妹是叫人在御街上打了,随身跟的只有银屏,如今我也给你们送来了。妹夫却是自己走回来的,至于他去了那里,我也问不出来。”
孟泛叫人唤了银屏进来问道:“你与四夫人好端端去御街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