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公开始喝药治病的同时,沈宵半也开始了喝补品养身体的日子,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但冬茶的一再督促让她觉得自己不喝掉手里的这碗补品都是个巨大的罪过。
“不喝不行么。”
果然,她这话才刚问完,冬茶就开始跺脚了。
“三十六说了,你这身体必须好好养着了,否则过不几天又要晕倒。等这冬季过去了,回到京城之后你就多走走路,谁说大户人家的小姐就非要娇滴滴的。”
沈宵半勉强一口喝尽,皱着眉间不想回味嘴里的苦涩之意,她真是不喜欢这种味道,偏偏这地方还没什么能解苦的蜜饯。
这种时候她只能努力把注意力转到冬茶身上。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跟我回去了么。”
“我回去做什么,再被抓起来一次?”
“不会的,你可以住到我那里。”
冬茶想了一会儿才回复了沈宵半的上一句话,显然是做了一些基本的设想的。
“还是不要了,我在后宫里待了那么久,现在只想享受一下自由自在的生活。”
沈宵半想问对方,所谓的自由自在到底指什么,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问出口。她想有些事物对每个人而言都是有着不同的定义的,关键在于对方是怎么想的,她毕竟无法过多地干涉。
与冬茶分别之后,沈宵半便想着去做些缝纫的灵活,嘴里的苦味还在,她怎么也笑不出来,却听到了安公公的笑声。
早就习惯了他时不时的突然出现,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这次对方却在她的眼前张开了手,上面放着的是这里的孩子们偶尔才能吃到的糖块。
“你从哪儿弄来的。”
“你总是盯着那几个孩子瞧,我想到你最近喝的那些补品或许是苦涩了些,便猜测你想吃点甜的。”
沈宵半被猜中了心思,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地问道:“你抢过来的?”
不怪她会这么想,毕竟安公公在她心里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人。可她见安公公摇了摇头的模样,又马上想到了另一个答案。
“孩子的东西你也偷。”
对方在能偷的前提之下是绝不会选择抢夺的,她从前就该知道这点。
安公公又笑了好一会儿,见沈宵半迟迟没有拿他手里的东西,便故作失望地慢慢放下了手。
“我的宵半不喜欢,那我送回去便是了。”
沈宵半一惊,忙把对方还没来得及收走的东西夺了过来。
“别别...”
她是真的挺想吃的,还是不打算跟安公公矫揉造作了,但应该说明白的事她也要说明白。
“谁是你的宵半了,莫要乱说。”
夜间的时候部落里举行了一场小型宴会,沈宵半一开始觉得外面冷,就没打算参与,之后听到外面的笑声接连不断,才出去看了眼。
冬茶坐的位置不靠近中心,但也不偏外围,沈宵半慢慢移到了对方身边坐下。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宴会,大家一起坐在自己带出来的木桩上,围着一堆堆篝火有说有笑。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那几团火明明不能起到什么巨大的作用的,可他们的脸上似乎有说不尽的喜悦之情,满是对未来的期望。
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们总是能感受得到比起以往更多的幸福,因为所有的情绪都会被一再加大。
沈宵半注意到了坐在中心的安公公,对方正在跟这里最年迈的老人谈话,老人频频发出大笑,似乎是很喜欢他说的话。他明明才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可学起他们的语句也已经有模有样了。
冬茶不怎么开心,嘲讽道:“他不知有多风趣呢,逗得他们一个一个都眉开眼笑的。”
沈宵半想这是很合理的,安公公在宫里熬了那么多年,讨一个人欢心的方法他当然比谁都要清楚...即使是那般抗拒过他的她,不也是一度愿意跟他走完一生一世了么。
他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只要那个人愿意走出一小步,他会让那个人尝尽所有的甜蜜...只可惜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个沈缘,哪怕那个“沈缘”其实是她,她也不能说服自己完全不在乎,她第一次愿意对自己承认,她甚至憎恶曾经还是个小女孩的自己。
冬茶这时候突然起身道:“我坐不下去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把水袋装上,免得晚上冷。”
沈宵半也觉得没必要一直坐在这里,要是被安公公发现了,可能会更加不妥。
“嗯。”
她才刚坐起来,就被一个还算眼熟的女孩拉住了衣角,听到对方低声说:“姐姐别走。”
沈宵半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安公公,对方果然也在看着她,然后她又听拉着自己的女孩说:“姐姐别生气了。”
她还从没听过这里的小孩子们能说出这么标准的几个字,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了,安公公倒是教会了不少。
“我没生气。”
冬茶不得不跟她一起坐到了更加靠近篝火的中心位置,她想问安公公到底有什么事,却看到对方从怀里把龙笛拿出来了。
这东西能让它回想起很多悲哀的事情...她看到他把这东西扔到了篝火里。
“我收拾包裹的时候突然发现了,猜测你或许是不喜欢它。”
“不想要的东西你大可以偷偷处理了,又何必当着我的面毁掉。”
“你的计较太多,所以我想着,这点小事还是不要再徒增我们的间隙了。”
沈宵半不知道对方口中的“间隙”是指什么,她清楚的是自己不想再听对方说下去了。
第二天早上又下了一场大雪,沈宵半把衣服泡在水里洗,这里没有伺候的仆人,她和冬茶都是轮流洗衣物的,前几日没有热水的时候冬茶都舍不得她下手,这几天有热水了,对方才让她帮着洗一些。
头上突然有什么罩住了光亮,她抬头一瞧,可不就是安公公打着把伞站在身后。
他看起来很虚弱,她觉得他过不一会儿又要昏过去了。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我是最讨厌下雪的,穷苦人家的小生意根本禁不住天气的考验...”
沈宵半觉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就突然讲起了那么以前的事,可一边这么暗骂的同时她又认真听了进去,直到对方突然说她:“你洗的方式不对。”
她是沈府的千金,跟这里的姑娘比起来那简直就是金枝和玉叶,在这样的冷天里愿意蹲在这里洗衣服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了,她觉得她现在的样子要是被她娘亲看到了,对方一定会哭出来。
可现在这个死太监竟然还敢站在一边说她洗的方式不对。
“安公公说的都对,那不如你来帮我洗?”
她的语气不善,他却笑了起来。
他这几天总是笑,她瞪他的时候他笑,她明里暗里讽刺他的时候他也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那么好笑了。
“我以为你不想让我帮忙。”
沈宵半起身让了个位置,本也没真的想让安公公帮忙,可见他有模有样地洗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彼此之间的差别。
她总是会忘记这个人也是从最底层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能把这里的人们都哄得开心,还不是因为在宫里陪笑脸陪了那么多年才攒出的经验。
安公公陪笑脸是什么样的,拍人马屁百般讨好别人又是什么样的...在看到他抬头对她展露笑容的某一刻,她想她已经明白了。
“你去哪儿。”
沈宵半撇了撇嘴,回复道:“我饿了,去吃点东西。”
她说了个不大不小的谎话,她其实是打算去拿些热水回来,那一盆洗衣服的水显然已经冷了。
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早上她拿到热水的地方看到同样的大壶,她随便问了个经过的人,却见对方一脸惊讶,说这里只是放置闲杂物品的地方,哪会有什么热水。
可她和冬茶在这段日子里都是从这里拿到热水的,冬茶也分明告诉她,大家都是从这里领用的。
沈宵半走回去的时候安公公已经把衣服都洗完了,他看起来病弱,手上的力气却还是够用的,衣服拧得比沈宵半还有冬茶都要好得太多,想来干得也快。
沈宵半低头的时候猛地注意到对方左手上的布带都湿了,对方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没有怎么掩藏,把布带直接拆了下来。
他被烧伤的左手确实有些恶心,可她并没有马上转开视线。
“看起来很糟糕,是么。”
沈宵半没有说什么,她以为对方也会任由沉默持续下去的,可却又听对方说:“我的不堪又岂止是这些...”
她这才抬头与他对视,想问他那些热水是不是他备的,话到嘴边的时候却转了个方向。
“你没有必要轻贱你自己。”
这像是一种安慰,又不像是,她自己都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为了什么。
而安公公的回复是:“我想回去休息了,外面冷,你也回到里面吧。。”
他似乎是不想多谈了。
沈宵半没有再说别的,带着干净的衣服回到了住所,发现冬茶正一脸复杂地等着她。
“我就想啊,你可能是真的很喜欢他吧,否则又怎么会对他这般上心。”
她早就知道冬茶会察觉到这点,但她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她。
“不都说了只是误会么,既然都清楚了,怎么还是不愿意跟他和好?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嫌弃他的宦官身份。我有时候真的是弄不明白了,之前我以为你是厌恶或是憎恨他,所以才百般设法帮你把他赶走,可这几天下来,我觉得你好像是真的挺在意他的。”
沈宵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样的状况,这似乎不复杂,但也不简单。
“我的心里或许是有他的,但我在他身上看不到属于我的幸福。”
冬茶哈哈笑了两声,好像有些尴尬。
“幸福也是能看到的?所以我才说,真是不喜欢你们这些读诗词歌赋的千金小姐。”
“怎么会,你不是挺喜欢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