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显然是知道阿夏的事情的,只是没有及时告诉沈宵半而已,沈宵半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责怪自己的母亲,她知道对方一定也是为她着想,谁又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说不定哪天就病死了的男人。
“去见阿夏了?”
沈宵半坐到了对方身边,只点了点头。
她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也猜想出了应该是沈严青安排了她进宫的事情,本觉得或许是她的母亲给了阿夏那封信,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真的是她的母亲,对方根本不需要写什么信。
三夫人见自己女儿一直不说话,便猜到了什么,又道:“这事不能埋怨你的父亲...”
沈宵半的猜想当即被落实了一半,心里又是气又是不甘。
“果然是他想把我送宫里...娘,为什么我们的地位总是不如她们,陪着他的一直都是你,可他宁可对坟里的和庙里的那两个念念不忘。”
她想不明白这事,正如她想不明白那个太监为什么要为了那点骨灰放开她的手。
三夫人似有所感慨,轻声道:“或许是因为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这个道理沈宵半不是不懂。
“可我不甘心,为什么我就要为了他的仕途牺牲我自己的幸福,更何况姐姐她不是已经住到安公公那儿去了么,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沈宵半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能理解沈严青的所作所为了,她真的想带着母亲搬离这个地方,免得日后又要被沈严青利用。
她被气得不轻,看着她的人却笑了起来。
“小的时候就属你最爱闹,总是往外跑,看到虫子了就一个劲地嚷嚷,有的时候甚至会为了引起你父亲的注意做些奇怪的事,怎么也没想日后会长成了沉默寡言的女子...我时常会想,我的宵儿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多疑敏锐了,看着你和越容争抢,我其实心里并不好受,但又希望你能赢过她,她嫁给李珩之后我以为你会心里不舒服,倒是没想到会有个安公公出现...”
沈宵半知道自己的娘亲全部猜中了,她确实心里不好受过,争抢着嫁给了李珩,甚至害死了沈越容,她曾跟她的父亲一般贪权贪势,见不得别人能得到比自己更好的。
可惜,安公公的存在总是会成为这一切的变数。
“其实他心里有没有你,你是最清楚的。”
沈宵半从没想过会从她母亲的口中听到这样的句子,愣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道:“我怎么知道他的心思。”
“宵儿不应该妄自菲薄。”
“我是不想自作多情。”
三夫人笑了起来。
“有的时候对方想不明白,你就应该帮他想明白。”
继阿夏之后又出现了一个跟她亲密的人对她灌输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沈宵半有些反感地摇了摇头。
“娘亲怎么了,跟阿夏一样劝说我去追求那个死太监,娘亲之前不是不赞同我和他的事么。”
她没能马上听到对方的回复,等待的时候在对方眼中看清了自己的映像,这才发现在对方眼里自己依旧是个年少不知事的孩子。
“你不开心...你越是跟那个韩公子出双入对,我越是看得明白,你并不开心。”
她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好了,可跟她亲密的人都看出了她并不开心。
时间已经不早了,平常下人们总是会在夜间的时候收拾放在后院里的几个大箱子,这次可能是见三夫人房里还有光亮,便带着其中的一些进来问了句。
“夫人,这些都收到旧物房里么?”
沈宵半本没什么兴趣,听自己娘亲若有感慨地说都是她小时候用过的东西之后才转头看了过去,这一瞧倒是发现了个特别的东西,既熟悉又陌生。
“等等。”
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很快很响。
次日沈宵半醒得很早,她其实并没有睡多久,但在沈府里待着就难免会跟沈严青碰面,她暂时还不想见到他,正好自己也有个计划,便出门直接到了棋社。
唐在山和周远星已经在收拾店铺了,两人看到沈宵半之后的反应不一,前者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后者则是张口闭口喊着阿夏的名字。
沈宵半正想着该怎么说阿夏的事,就听唐在山对周远星道:“阿夏有点事,过段时间才会回来。”
周远星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撇了撇嘴没再说别的,转头去吃桌上的甜品了。
沈宵半的目光落到了唐在山身上,对方这才又对她说:“昨晚安先生的人跟我说过阿夏的事情了。”
他倒是想得周到。
午后韩续得了空,见沈宵半一直坐在靠窗的位置发呆,便主动提议到外面转转。
沈宵半抬头看了眼韩续,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阳光正好,街上卖东西的人们没有因为炎热的天气而打不起精神,吆喝声此起彼伏。
沈宵半担心韩续听不清她的话,便把声音加大了一些,喊道:“不如你娶我吧。”
韩续一怔,停下脚步看向沈宵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能感觉得到沈宵半在考虑什么事,但到底是什么事,他也猜不出来。
沈宵半没得到回复,便解释道:“身边的人都找到了归宿,我也差不多该找个人嫁了,你愿不愿意娶我?”
韩续想了一会儿才回复道:“在下担心沈姑娘会后悔。”
沈宵半点了点头,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
“嗯,你不愿意。”
她不意外,她早就猜到了韩续不会点头答应。虽然她也猜到了只要她再三逼迫对方就会应下来,但那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日落之前沈宵半回到了沈府,还没踏入闺房就听到了身后的步声,她知道对方是有意让她听到的,毕竟以他的武功而言想不被她察觉到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她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人,开始想对方到底跟着她多久了。
“你让韩续娶你?”
她就是太傻了,她早该知道这个死太监经不起这样的试探。
“是啊,我想嫁人了。若不是安公公,我想我早就跟一户不错的人家订婚了。”
安公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宵半,他没有拉近两人的距离,却没想到对方会先一步走向自己。
他听到她说:“其实我有想嫁的人,只是他恐怕不会接受我。”
这么显而易见的暗示他当然听明白了,可这样的暗示又怎么可能是沈宵半说出口的,这并不合理,匪夷所思到了能让他考虑很多天的地步...
但无论这句话有多么不合理,现在走向他的人又让他感到多么陌生,他都不想后退一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绝对不能更远了,从沈宵半对他的态度转为“恭敬”的时候他就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
只是他也同时发现了自己没有资格和勇气再一次抓住对方。
沈宵半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安公公做出回应,对方带着她到了京城外围的一处平民居住地,她没问对方这是什么地方,她知道对方会告诉她,果然对方刚站定就指着他们面前的一棵大树作出了解释。
“这是我的常青树。”
她记得他的名字,也记得他的家人为什么种植了这棵树,现如今这棵树依旧很健康,枝叶繁茂。
“我以为我不会有机会看到它。”
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才又抬头看向身边的人,问道:“所以安公公到底是为什么带我来看这棵树?”
她想看着他的眼睛仔细观察他的情绪,却没想这话刚问完就被对方抱到了怀里。一瞬的排斥感在看到眼前的白衣布面之后渐渐消没了,那晚的灯会之后安公公再也没有穿过青衣,起码在见她的时候他都是身着白衣的。
她在出神之际对方却毫无预兆地又提起了早就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我没有带着沈缘的骨灰。”
他一再强调的事情确实是她曾经最为在意的,但他猜不到她现在想的又是什么。
“你除了这句话没有别的可说了么。”
“我想娶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沈宵半的嘴角有些上扬,想看看对方的表情,挣扎了一下却被对方抱得更紧了。
安公公想了很多对方有可能会提出的疑问,又或是嘲讽,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接着问沈缘的事情。
“给我讲讲你和沈缘的事儿,鲁当时讲得不是很明白,我想听你说。”
有些话他很清楚自己是不应该说的,但他了解沈宵半,隐瞒或欺骗只会让她心里更不舒服。
他了解她,可这样的了解也成了彼此之间的某种负担,会使他踌躇不前,也会使她焦虑。
“她很好看,虽然很小,脸上的妆也被雨水浇花了,但我看得出来她长得很好看...那天是我入宫之后第一次有机会回家看看,可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住在附近的人告诉我他们承受不住非议所以搬离了京城...我的母亲又有了一个孩子。”
沈宵半知道对方只挑着最为简单的一面说了,她也不会逼他详细描述具体的悲伤。
那时候的安公公也不过是个还在发育的少年,承受不住父母的嫌弃和路人的嘲讽也实属常理,更遑论在宫中必定是吃了很多的苦...最为重要的是,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完整的男人了。
“为什么要进宫。”
“父亲生病了,需要一笔银子。”
可他们在那之后还是抛下了他,还拥有了新的孩子。
“沈缘那时候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当时的样子很糟糕,被扔了很多东西,她冲出来抱住我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她只是一直不停地说不要怕...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和她都在发抖,虽然她是因为雷声。”
沈宵半扯住了安公公的衣袖,突然转了个话题问道:“你打算把沈越容一直放在身边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安公公才再一次开口,他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当把这事告诉沈宵半。
“韩雨告诉我她会对你造成伤害,除非我一直看着她。”
“韩雨?他们兄弟的话你居然也信。”
她刚说完就听到了头上传来的低笑声,对方的下巴压在她的头上,虽然随着几声笑变重了一些,但她并没有感到不舒服。
“本是不信的,遇到你之后便渐渐信了几分。”
沈宵半突然觉得,如果所谓的误会能如此轻易地被掀过去,那该有多好。
“你打算一直抱着我在这里傻站着么。”
安公公终于放开了怀里的人,低下头看着对方问道:“你不喜欢?”
他突然觉得对方会开口告诉他,刚才的那些都是她的心血来潮,她根本不打算跟他重归于好。
可他最终等到的又的的确确是沈宵半的笑容。
“我没有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