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暄来到桑园,在桑园入口敛住脚步,向后头的年德元瞟去一眼。
年德元会意,转身对着御林军的赵清流笑道:“太子就在桑园外围采摘,指挥使大人留步吧,太子不会离开大人视线的。”
目下太子还是被圈禁时期,因着要为圣蚕采摘桑叶,才得以走出陌渐斋,他们左右不离,那是有皇命在身。
御林军是由皇帝直接管辖,但这位名唤赵清流的赵指挥使不同,他其实听命于齐暄。
此时年德元的话,令他明白,太子殿下必然有事,是以,替太子殿下清退旁人,那是他必须做的事情。
“都守在这吧,莫让旁人进去就是。”其余将士听见赵指挥使这么命令,立即分列站好,驻守两旁。
赵清流抬臂拱礼道:“年公公莫要误会,兄弟们也是奉旨行事,要护得殿下平安,这才寸步不离的保护殿下。”
年德元自是知晓,这句是说给旁人听的,佯作客套的场面话而已,“赵指挥使哪里话,殿下明白的。”接着,他向前迈出一步,与赵清流站得很近,顺势将事先备好的那袋银子放在赵清流手中。
这样按着规矩办事,显得太子与赵清流生分,是以,避嫌还是要的。
赵清流轻轻抚摸手中的荷包,上面淡雅的莲花是她最喜爱的,难道是她?赵清流眸光微闪,却也知晓不能显出异状,他将荷包里的银子取出,交给宣节校尉,吩咐他迟些分给弟兄们,而后才将荷包小心地收进怀中,手掌没有立即离开荷包,而是望着桑园深处怔楞,目光黯然显得愁绪万千。
齐暄缓缓走进桑园,后头跟着年德元与小伍子,他手捧着花梨木匣子,低头对圣蚕道:“我总不能将圣蚕娘娘放在树下,所以只能抱着你摘桑叶了。”
乐儿早就从那一堆桑叶中钻了出来,站在离桑叶最远的角落,对着齐暄傻笑着。
醉了醉了,他现在没事也会跟自己说话,这句明明可有可无的,这就是怕自己无聊,才会这样搭话的。乐儿径自想着,觉得跟齐暄的进展速度,像是做梦一样,这就是分离三日,如同十多秋后的小别胜新婚的写照哇!
乐儿开心极了,忍不住打了个滚。
齐暄见圣蚕欢愉模样,与陌渐斋那会儿截然不同,也就安心许多。他手捧匣子,在入口附近的桑树下转悠。他只能单手操作,是以,采一片就将桑叶放到年德元手中的桑盒内。
他的动作很快,采摘几片后,就让小伍子将事先带来的洗桑水涤去桑叶上看不见的尘埃,而后轻声询问圣蚕:“璨璨,我昨日说了今日不会让你吃擦干的叶子,但你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一口,我想再委屈你,吃几片垫垫肚子可好?”
乐儿一直竖着上半段身子,腰杆挺得直直的,仿似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淑女一般。
齐暄见圣蚕没有反应,试着继续问道:“如果你答应,就走几步,如果……”他还未说完,便看见圣蚕挪了挪位置,看起来像是用小小短腿横着移步,显得笨拙又有趣,令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旁的年德元直接呆住,怎么太子殿下圈禁后,竟然会……会笑?
往日的太子殿下不是不笑,而是没有真正开怀的笑。昨日左宗令在那跪着,太子殿下也是对着圣蚕这么笑的,当时他与刘总管在说话,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而眼前的这幕,令他相信,太子是真的愉悦,绝对不是幻象,就算他再怎么揉眼睛,看见的还是太子殿下眉开眼笑的画面。
年德元不敢让自己走神,立即拉回思绪,瞥去一眼,让徒弟小伍子快些将桑叶洗干净。
小伍子不敢怠慢,动作麻利,也小心着,这是圣蚕娘娘要享用的,马虎不得。
齐暄接过擦干的桑叶,轻轻放置在圣蚕身边,而后将木匣另一边原来的桑叶清理出去,交给年德元处理。
乐儿目不转睛,看着齐暄自然而然,没有看出桑叶里头藏着……
她安心许多,原本既尴尬又忐忑,因为她刚才急不可耐地钻进去,如果这时候被齐暄发现里头的粑粑,一定会猜到刚才她为什么会那个样子,那就囧大发了。
现在瞧着齐暄没有觉察桑叶里包裹的“秘密”,乐儿显得特别开心,也就快速地啃起桑叶来,今天的桑叶爱心还没产出呢。
齐暄见圣蚕开始进食,噙着笑,按着计划,开始慢慢悠悠采摘桑叶。他采摘得特别慢也特别认真,因为单手抱着匣子,也因为等着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虽然不确定她是否成功,但也要到了时辰,才能知晓她办到了没有。
片刻后,外头果然传来众人恭迎圣驾的动静,仁景帝与妍昭仪携手走下龙辇。
赵清流内心翻江倒海,幸而没有失去理性,保持着叩拜的姿势,只是将目光偷偷睨向妍昭仪的缕金挑线纱裙的下方。
粉红纱裙飘逸,缓缓随着她的步履而消失不见,当仁景帝进入桑园,他自然也看不见仁景帝身旁人儿的衣裳一角,心中不舍,也只能默默相思径自惆怅。
齐暄迎到桑园门前,也看见赵清流与妍昭仪两人眸中划过的波澜,幸好没有失态,这才放下心来。
赵清流当年何等痴心,若不是妍昭仪无法抛却家族,怎会舍了他而入宫伴君?从那时起,两人都未曾再见过面,刚才让年德元给他的荷包,便是一种暗示,看来他知道,也有了心理准备,不像当年那样鲁莽形势,险些害了自己也苦了妍昭仪。
“儿臣见过皇上。”齐暄行礼,还是与往常一样叫着皇上。不知仁景帝是无所谓,还是习惯别人称他皇上,是以一直未曾察觉,也从未纠正过。
“免礼。”仁景帝揽着妍昭仪的腰际不舍松开,就连不安分的来回上下抚摸都不自知。
刘莽上前一步,笑着道:“皇上,圣蚕娘娘正在用膳。”
仁景帝上前一步,看见圣蚕已然无恙,点了点头。刘莽立即进言:“看来圣蚕娘娘是认准了太子殿下。”
这么一句,便是提醒仁景帝,圣蚕认定太子齐暄作为储君,天意不可违。齐暄心中明白,刘莽昨日与年德元交谈时,露出示好的言语,今日行动已经证明了出来。
“私屯兵器一事,余相查出的证据来看,与太子无关,明日早朝,朕会宣你,等下就回东宫去吧!”仁景帝吐出一句,刚好睨见妍昭仪抚媚一笑,又开始心神荡漾。
“昨夜闯入昭华殿的刺客,不知皇上可有线索?”齐暄问出一句,看见仁景帝扬眉看他,违心言道:“皇上遇刺,儿臣未能护驾,心中惭愧,分外担心,想不到,那些刺客如此神通广大,竟然想来就来。”
仁景帝被这么一说,双眉蹙起:“昨日宗政大院也混入刺客,果真大胆至极,还都是死士,朕给锦衣卫统领贺衍三日时间,余相协查,三日后必须给朕一个交代。”
“皇上命儿臣禁闭检思的这日,儿臣不敢怠慢,反复阅览圣.祖训录,发现儿臣所知所晓远远不够,所以……”
仁景帝扬眉:“那太子的意思是?”
齐暄跪下:“请皇上准允儿臣在陌渐斋继续思过,好好修习,也好早一日为皇上分忧。”他这么说,便是自请远离朝堂,表示并不急着揽权巩固地位。
仁景帝原本就是忌惮太子,交办的事太子素来办得滴水不漏,治理鼎州的水患也好,前几月前任光禄大夫圈地的案件,都办得太过完美,朝中与坊间的声望渐重,而他又还不老,心里终归不大放心。现在见太子这么说,明白他应该是为了撇清私屯武器以及结党营私的嫌疑。
虽然这些事,目前看来是太子受了委屈,但也不能证明他当真没有那样想过。如今太子这么说,倒是很合仁景帝的意,知晓韬光养晦,不是急着坐上皇位,自是没有必要废去懂进退的太子。
想到这,仁景帝又思及错日行刺一事,面色一沉,太子既然懂事,而皇帝与太子前后遭遇行刺,那只能是想要夺嫡篡位的人嫌疑最大。
仁景帝垂眸望了望齐暄手中木匣内的圣蚕,在齐凛手中,圣蚕病怏怏的,难道也遭遇了什么迫害?圣蚕、皇上、太子全都出事……
齐暄望着仁景帝变幻莫测的表情,心下有些猜到他的考量,毕竟妍昭仪与余相先前已经适时地想要引他去猜忌齐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齐暄送给齐凛的大礼。
仁景帝没有言语,面容沉肃,已然没了先前流连妍昭仪美色的举止。他一个甩袖,快速步出桑园,起驾回宫。
齐暄目送圣驾远走,而后低声对着圣蚕道:“三年,我们会在陌渐斋待三年。”他探手抚摸着圣蚕浑圆脑袋:“有璨璨陪我,真好。”
乐儿有些小晃神,因为刚才这父子俩的对话,令她知道,昨夜刺客竟然还也行刺昏君?不是不是,有可能是齐暄那时候吩咐年德行的话,其实就是也派出死士,然后引起仁景帝撤查,加上太子再次遇刺,妍昭仪或者余相好生安排……
很有可能就是这样,余相是妍昭仪的父亲,目下昏君将事情让余相查收,余相怎么都会扯到齐凛身上。
那么齐凛不死也能落一层皮,因为齐暄要么不出手,出手定然会打他的七寸,还会一环环一步步地安排周详。
乐儿这样的分析果真全中,因为齐凛在第五天的时候就被打进天牢,十大罪状全都冠上,怪只怪他历来太过心狠手辣,明目张胆做了不少恶事。加上齐暄的部署,齐凛非常难撇清楚,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所以以前的那些个坏事,是一个都没落下。
不过最让仁景帝大怒的事,就是他藏有私军,这件事加上其余的一桩桩一件件,珍贵妃就是狐媚通天,都没法让齐凛免去死罪。
这个连锁反应便是,珍贵妃也受牵连,被贬成常在,若不是她还有一个六皇子齐焓傍身,估计常在都捞不到,毕竟齐凛罪恶滔天,她没有赐白绫,就算冷宫都是太过轻判了。
不过嘛,乐儿觉得这个还会有变故,毕竟珍贵妃在昏君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难保哪日她的看家本领又被昏君怀念,再一次扶摇直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些天,宫里实在不太平,老是出一些命案,都是以前珍贵妃与五皇子齐凛宫里的人。唉,反正乐儿继续哼哼哼,珍贵妃的近侍就不用说了,迫害皇子宫妃的侩子手还少么?而齐凛嗜杀成性,他身边的人也是杀人不见血的主,所以在他身边办事,或者赶着替他近身办事的主,都是铁了心准备不把别人的命当命的人。
所以这两主一摔下来,被诛连的诛连,被贬的也会遇见趁机打落水狗或者报仇雪恨的主,所以……近日的皇宫血腥味着实浓郁。
不过这些乐儿可不管,她欢喜着齐暄,能与他在陌渐斋待上三年,她心里满满期待。
因为齐暄如今十五岁了,早就该懂人事有嫔妾的年纪了,如果回了东宫,按着太子待遇,来几个侍寝宫女,那她岂不哭死?
所以现在的乐儿不但没有哭死,反而快要笑死,因为还有三年,可以肆无忌惮地霸着齐暄三年,哼哼哼,这才是最关键的,三年以后,谁知道呢?反正乐儿会尽力霸的,能吃定齐暄就吃定,绝无二话。
活在当下,有机会与齐暄二人世界,怎不去好好享受,好好珍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