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玉的耳朵刚听到声音，就见眼前的那个越国兵眉心一个箭尾在颤抖。

    直中眉心，穿脑而过，连半滴血都没渗出来，发箭之力的臂力不可谓不大。

    那越国兵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地。

    “是麻子王！”

    越国兵里有人高喊了起来。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越国兵突然大惊失色，纷纷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向回跑，可是马跑得快也没有箭飞得快，又听得嗖嗖几声，越国兵又有不少掉下马来，同样的，都是一箭致命，不是正中脖颈就是左胸背的心脏位置，半点血未见，人已经成了尸体。

    事情发生得太快，剧情扭转得也太快，林晗玉和其他流民一样都没从中反应过来，只是盯着眼前这些尸体和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马发愣。

    这是天掉神兵么？

    只是瞬间，刚才那一波越国兵死的死，逃的逃，像一阵风一样消散得干净。

    “对，这里是乌桥，一定是麻子王。”周子瑜恍然，朝着身后望过去。

    “麻子王？乌桥麻子王？”林晗玉也听过此人大名。

    与熊志和歪头鱼都不同，这个麻子王既不打家劫舍，也不收过路费，只黑吃黑，打劫打劫别人的人，比如其他山贼或者不守法纪的军队，算是绿林中的好汉。

    一众逃难之人也都朝后方望过去。

    无数道目光之中，一小支骑马的队伍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中年人，身材魁梧，手持长弓，穿着粗布黑袍，头扎同色布巾，一脸的麻子，五官很路人，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是麻子王！”有人高叫，声音里又怕又喜，很是复杂。

    “大家别怕，我们不伤百姓。”麻子王大叫，“今日只是得知越国兵要来抓壮丁，所以下山来劫他们的马。”

    队伍中有人下了马，跑过来处理尸体和牵马，尸体自然是丢下了河，马则牵走，倒是真的丝毫没有惊扰其他百姓。

    那群流民望着麻子王这些人，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想说话，又不敢说话。其中有一个少年郎终于忍不住冲上前来，抓住其中一个正在牵马的王麻子的人的胳膊，壮着胆子道“兄弟，请……王麻子收留我们吧。”

    其他人也都上前拥了过来，恳求着，“现在到处都在拉壮丁，今天是这国的，明天是那国的，就算没有抓壮丁，田税也高了，我们辛苦种一年的田都养不活自己，还不如跟着麻子王。能不能请求麻子王，收留下我们。”

    那被抓住的少年低头看了抓住自己的一双泥手，只是皱了皱眉，然后转身朝后来大问“斧子叔，你看怎么办？”

    那马背上的中年男子朗声道“凡有愿意跟随我麻子王的，不论老弱病残，跟着走就是了。”

    流民们听到麻子王答应了，都高兴得欢呼了起来。

    林晗玉身边有一对母子，那母亲怀里正抱着两岁大的孩子，骨瘦如柴，此时却一脸胀红，突然呛咳了起来。

    “哎呀，快吐出来，快吐出来！”那母亲急得伸手指往孩子咽里挖着。

    原来是刚才母亲怕孩子哭闹引起注意惹来杀祸，便将身上的干豆子喂了两颗在孩子嘴里，结果小孩子没嚼，直接吞了下去，卡住了。

    “把孩子给我。”

    林晗玉从母亲怀里抢过孩子，反抱过来，双手握拳置于他上中腹，用力一压。

    哇地一声，孩子哭了出来，脸色渐渐回复正常，嘴里流着口水，两颗指头大小的豆子从嘴角滑了出来。

    那母亲欣喜，从林晗玉手里接过孩子，抱着孩子就下跪直拜，“谢谢姑娘救了小儿一命。”

    “没事，我是一个大夫。”林晗玉扶起她。

    “你是大夫？”

    头顶上一个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原来那麻子王不知道什么时候骑着马走近了。

    林晗玉先是拱手一礼，“是的。”

    “那能不能请你上山，帮山上的一个妇人……看病。事后我一定送你下山，保证不拘你自由。”麻子王道。

    一边的周子瑜望着林晗玉悄悄打眼色，意思是让她拒绝，毕竟上山容易下山难，现在随便说个医术一般，怕误人就可以了，到时若是展示了医术，人家当成了宝贝不让走了呢，你也没什么办法不是？

    林晗玉一想，这麻子王怎么说也算救了自己一命，人家原本也不用求，直接掳了上山便是，既然好言相求，自己实在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是让她治病救人。

    “好，我跟你去。”

    麻子王欢喜，见那马车夫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便翻身上马，跃上马车，“我来给姑娘赶马。”

    林晗玉望着周子瑜，“前面的镇子就有大丰客栈了，要不你先去客栈住下来等我。”

    周子瑜耸肩，“你当我是胆小么，你既然答应了，我陪你去一趟就是了。”

    说完，先跳上了马车。

    *

    麻子王的大本营就是乌头桥后面的半山上。

    林晗玉一路进山，观察仔细，只见这麻子王的布置与绿水岸和黑风岭又有些不同，凭借着三面都是悬崖峭壁依山而建了房屋，哨楼，而且沿路百步一哨，明哨暗哨都有，布置精妙，并非普通草蔻可比。

    再看他及手下人作风行事，雷厉风行，进退有序，颇有些军人之风。

    麻子王赶马车的手艺不错，那马儿好像会听他话似的，挑着好走的路走，不过走了一段稍平坦的就不能再用马车了，麻子王将马车停在一边，“姑娘，这一段路连马都不能骑，只能步行了。”

    “没问题，林家村也是依山而建，我天天走山路，保证不会比你们慢。”林晗玉跳下马车，提着裙子就往山上跑去。

    “你……姑娘说的林家村是云山县的林家村么？”麻子王两步追上她，在她前面转身问，眼神有些热切。

    “是啊，你听说过？”林家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离此地还有一天路呢，古代隔山隔世界，好些人一辈子都没出过自己住的那个山沟沟，加上林家村也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地方，所以，这麻子王居然知道，林晗玉觉得有些奇怪。

    “听过，听过。”麻子王脸上出现一种柔和的神情，一边慢慢地往山上走，一边似乎神游着太虚，好一会儿，又问，“姑娘既从林家村来，可知道林家村现在怎么样了，那些人家……还好吧。”

    林晗玉抬头望向这个麻子王，总觉得他有些奇怪，怎么会突然对林家村的事情有兴趣。

    因为距离近，她看清了这个麻子王的样子，其实如果不是脸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凹点，这麻子王也不算个丑人，又浓又粗的一字眉，大眼睛，厚唇，尤其是眉眼处那老实巴交的笑意，竟让她觉得有些眼熟。但她确定肯定没见过这人。

    突然，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可能。

    她想了想，突然朝周子瑜伸手，“我渴了，大灶哥临走时不是给了一个葫芦装了上好的山泉水么，你带在身上没？”

    周子瑜从腰上解下葫芦递给她，“带着呢，你大哥千叮万嘱的，就怕你渴了饿了。”

    “大灶？你说你哥叫大灶，哪个大灶？”麻子王突然抓住了林晗玉的胳膊，激动地问。

    “喂，你抓疼她了，放手。”周子瑜见麻子王突然动手，伸手去拉。

    “没事。”林晗玉朝周子瑜递了个眼色，又望着麻子王，“你先放手，我慢慢说。”

    麻子王还是没有放手。

    林晗玉失笑，她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因为她叫大灶做大哥。

    “我不是我娘亲生的，是她从河边捡的。”

    “你……是捡的？”麻子王慢慢松开了手。

    “对，我是捡的。我娘就三个儿子。最大的十六，就是我大灶哥，去年订的亲，对象是里正家的孙子，秀儿。另外两个哥哥是双生子，一个叫二桌，一个叫三柜。他们的名字都是我那个没见过面的爹取的，生大哥的那一年爹给家里重新打了个大灶，生两个双生哥哥时置了新桌子新柜子，这就是他们名字的由来了。”

    “哇，原来他们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呀，我一直觉得奇怪想问来着，哈哈，这取名的爹还真是……”周子瑜笑得捧腹。

    麻子王的脸上却升起一片红云，“这取名字重的是意义，儿子起这些名字，一看就是家里越来越好了嘛。”

    周子瑜一愣，“这倒也是，麻子王是同龄人，还是你了解啊。”

    他伸手往麻子王的肩上拍，突然，周子瑜的手停在了那里，望了望麻子王，又望了望林晗玉，伸出一根手指在他们两人间指来指去，小心地问“难道……”

    林晗玉也望着麻子王，等着他的回答。

    麻子王突然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走，到了山上再说。”

    *

    李翠花和王桂香一直坚信着自己的相公没死，原来是真的。

    林晗玉看着坐在明堂正中的三人，一时感触，唉，娘和婶儿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上天真没负了老实人。

    听麻子王，哦不，应该说是林斧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林晗玉才明白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们三兄弟明明没死也没回林家村了。

    原来，当年他们三兄弟和其父被拉壮丁收进了楚军不久，他们父亲就死于高强席的训练，林斧也染上了脓疱病。可是那时楚军的将军以为他是染了天花，成年人染了天花那几乎是必死，军队自然不能留他，将军下令要将他活埋，是林斧的两个兄弟，林锤和林犁冒死把他从土堆里扒了出来，三兄弟一起从军队里逃了出来，可是逃兵抓到那是要砍头的，而且会连累家人。

    他们不敢回林家村，而是到了乌头桥这个离林家村不远不近的地方做起了土匪。虽然是土匪，但他们并不打家劫舍，只是收留了那些和他们一样不堪欺凌从军队里逃出来的逃兵或者吃不饱肚子的流民，平时开荒种地，有时收到风声便打劫不良奸商和收刮民脂民膏的贪官。

    “可是，是谁病了？”林晗玉见他们三兄弟都好好地，不像有病的样子。

    “是我媳妇，你三婶儿。”林犁不好意思地挠头，“其实也不算病，是要生了，可是山上没人会接生，所以……”

    林晗玉笑，“原来是三婶要生宝宝啊。会会，我会接生。”

    她的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人有急步闯进明堂来，叫道“三夫人要生啦！”

    林晗玉二话不说，拉住那人的手，“快带我去。”

    *

    简单一座石屋前，三个大男人在门外急得团团转，而里面，林晗玉刚将一个白胖胖的大小子抱在了手里。

    这小子足有八斤重，小脑袋圆呼呼地，还真是亏得她在场，不然还真是难生。

    脐带剪开，她轻轻一拍他的小屁股，小粉嫩的小婴儿便放声大哭了起来，声音嘹亮，透门而出，让屋外面三个大男子立即欣喜地直道好。

    林犁更是激动得热泪直下。

    林晗玉小心地处理好脐带，又将这小婴儿用净水清洗干净，抹了层豆油，然后用温暖的百家布做的小被子包好。

    床上，满头大汗的妇人欣喜地望着那襁褓里的小娃，“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大胖小子。”林晗玉道。

    妇人似乎有些失望，“三郎还说想要个女儿呢，说大嫂喜欢女儿，若是以后抱回家里，大嫂要是见到女儿，肯定欢喜。”

    林晗玉笑，“小子我娘也喜欢的。”

    “你娘？”妇人一讶。

    “是啊，三婶儿，刚才急，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娘从河里捡来的女儿，叫晗玉，见过三婶儿了。”林晗玉轻轻地躬了一躬。

    这三婶原来是个大富人家的小姐，因为战乱流离失所，得了林犁相救便嫁了他，从此夫唱妇随在山上住了下来。

    “晗玉，怎么这么巧。”她临盆在即，山上没有稳婆，林犁几次下山也没寻得稳婆，没想到今天就找到了，还是自家亲戚。

    “对啊，就是这么巧。”林晗玉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了襁褓里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小家伙，我是你的姐姐，很高兴和你成为一家人。”

    小婴儿似乎听到了她的说话，居然裂开嘴笑了。

    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