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三。

    林聪再次踏上去湖州路。

    这一次，她只带了五个军士，一路马不停蹄，于四月八日重赶到清南村。

    才进村子，就听见一阵锣鼓喧天，夹着轰雷般群声叫好，然后笛韵悠扬，咿咿呀呀唱曲声，好像唱戏样子。

    林聪牵着马，带着军士蛛网似村道上绕行，一边侧耳倾听那声音，猜想村中有什么喜事，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忽见前面篱笆墙后转出来一群书生，说笑着往这边来。

    略一注目，就发现其中好几个熟人，打眼就是女扮男装周菡了，还有黄瓜、黄豆、田遥等人。

    黄瓜和黄豆见了她，眼睛一亮，激动地停住脚步，踌躇要不要上前招呼时，却有一人——周菡见了林聪，欢喜地迎上去，问道：“林大哥，你跟我爹一块来？”

    嘴里问着，脚下不停，让过她往她身后去寻爹。

    林聪被她这番举动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道：“周姑娘，你爹没跟我一块来。下此次来是……”

    周菡迅速林聪身后五个人身上扫了一圈，没找到她爹，遂跺脚道：“哎呀，我爹没来！”转身面向林聪问，“林大哥，你把信交给我爹了？”

    林聪忙解释道：“周姑娘，那天回去后，军中有紧急军务召唤，下不敢耽搁，就派一个军士去你家送信。不过你放心，他是个稳妥人，定会把信送到令尊手上。”

    周菡忙问道：“那他送到了吗？”

    林聪被问住了，迟疑道：“应该是送到了吧！”

    周菡着急地问：“他送完信回去没告诉你？”

    林聪歉意地笑道：“是这样，下另有军务，只顾将军处停了一晚，就又赶来湖州了，所以没见到那个送信回来军士。不过，下保证他肯定会把信送到。周姑娘不必着急。”

    周菡苦着脸自语道：“可是为什么我爹还没到呢？要是他真收到我信，迟也该今天赶来呀！”

    众书生被两人一番话说得有些糊涂，都愣愣地一旁看着。

    黄豆眼神闪了闪，上前问道：“周姐姐，你写信让你爹来清南村？”

    周菡垂头丧气地点点头，蹙眉想爹怎还没来。顾不上应付他。

    黄瓜咳嗽了一声，微微一笑道：“听这位……呃，林队长说，他回去只停了一晚上就又赶来了，必定是有要紧事身。他们行武之人。跑得当然了。你爹就算是跟他们同时出发，也未必会同时赶到，毕竟年纪要大一些。”

    黄豆急忙道：“就是。就是！周姐姐，你不是说，你爹也是读书人吗，他怎么能跑得过这位林队长呢！”

    两兄弟话是对周菡说，却都把眼睛看着林聪：黄瓜俊脸含笑，说不出儒雅温和；黄豆是眼珠骨碌碌直转，满脸满眼都跟林聪传递私密话。

    林聪一见这情形，就明白这两个表弟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了。一定是秦枫师伯告诉他们。

    黄豆那模样让她觉得想笑，遂警告地瞄了两人一眼，不敢多跟他们对视。转向周菡问道：“周姑娘，你为何说令尊迟也要今天赶到呢？”

    周菡神情十分颓丧，低声道：“因为……”

    抬头看看众人。把下剩话又咽了回去，细细地叹了口气，目光茫然转向锣鼓乐声响处。

    一个书生猜测道：“因为你想今天给山长送一份大礼，结果你爹没能如期赶来，这大礼就要落空了，是也不是？周姑娘，当日你可是山长面前立了誓，这下要失信了。”

    其他人听了，也都纷纷附和。

    周菡沉默不语，皱眉想主意。

    林聪听着这话奇怪，心下狐疑，又不好问，就听黄瓜问道：“敢问林队长，再来清南村有何军务？”

    田遥插嘴道：“可是边关打仗了，没粮食药材了？”

    他还记得上次林聪来这演说事。

    林聪记起正事，忙道：“下此来，是要找医学院秦大夫。不打扰各位了，这就告辞！”

    黄豆急忙拦住她道：“等等！这个……秦大夫周爷爷家呢。今儿是周爷爷七十大寿。周爷爷不收外面人礼，咱村人就自己请了戏班子，又办了酒席，为周爷爷庆寿。去都是书院和村里人。”

    黄瓜也道：“林队长既然找秦大夫，不如跟我们一块去。顺便见见山长，给他磕个头祝寿——周爷爷也曾朝中做过宰辅，你给他磕头也不算过。”

    林聪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她遂点头道：“如此，就有劳各位带下前去了。还是先找秦大夫说明来意比较好，免得唐突。”

    黄瓜脚下一转，伸手延请道：“这个自然。林队长，这边请！”

    目光她脸上一扫，水杏眼中满是笑意。

    林聪心里也欢喜，无人看见视角偷偷白了他一眼，黄瓜就低头悄悄地笑。

    当下，众人簇拥着林聪往老村中央去了。

    周菡从颓丧中拔出，才想起问林聪此来目，靠近她低声问道：“林大哥，可是出事了？要不你这么急匆匆地又赶来？”

    林聪犹豫了一下，方才言道：“确实有要紧事。请恕下不能说。若是传出去，传走了样，不利民心。”

    周菡忙道：“那就不说了，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黄瓜便担心地看了林聪一眼。

    他们去地方是清南村私塾，周夫子侄儿此任塾师，周家也住学里。

    今日是周夫子七十整寿，就算他早已言明，不许大肆操办，但还是来了不少人，而且好些都是不能拒之门外。

    其中，奉州祖籍本家就来了十几个，另有许多至交好友、名门儒生，加上清南村村民们也都敬爱他，一定要替他做寿。他便吩咐：官商权贵概不接待，只备些农家茶饭招待亲友和书院师生，一应事项都委托给清南村乡民邻里。

    这是感谢村民们一片心，让他们心意了。

    清南村乡民们顿时觉得倍有面子，像村长李长亮、郑青木等人自不必说——肯定出面操办，各家媳妇婆子是全部出动。帮忙烧煮洗菜，所用菜蔬鸡鸭等物，也都是各家送来，又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助兴。

    这么一来，寿宴朴素又热闹。周夫子倒也高兴。

    林聪这一行人走进私塾大院，只见露天下摆了十来张桌子，人声鼎沸。文人儒生和庄稼汉往来穿梭，情形十分奇特。

    见他们来，立即有人迎上来招呼道：“黄瓜，带各位老爷去西边屋子……”

    黄瓜知林聪有紧急事务，不敢耽搁，绕过众人，带她去寻秦枫。

    秦枫正西厢房跟几个文士谈话呢，见了林聪一惊。急忙寻问事由。

    待听说原委后，略一沉吟道：“明早再走吧。一来我要收拾准备一番，二来你奔波了两趟。也该歇一歇。再说这时候天也不早了，就算吃了饭立即上路，走不了一个时辰就要住宿。还是一样，不如明早走。”

    林聪便点头应下了。

    当下，秦枫让黄瓜安排那几个军士歇息用饭，他则拉着林聪细问疫病症状和脉象。

    林聪一一说了，又取出陈大夫记录脉案让师伯看。

    秦枫看后沉默不语，好一会，才收起脉案，安慰她道：“不用担心，总会有法子。”遂招呼她喝茶吃点心，又轻声道：“既然来了，还是去给夫子磕个头吧。”

    林聪点头道：“这是应该。”

    秦枫便起身，准备带她去上房。才走到门口，忽听有人高声喝“圣旨到”，一时间惊呆了。

    原来是永平帝派人给恩师祝寿来了。

    顿时院子里就乱将起来，周夫子、黄夫子等人急忙出面张罗。秦枫忙拉着林聪避入西厢，从窗口看着周家人摆香案、接旨，足足忙乱了半顿饭工夫才完。随后，有人将传旨太监引去东厢房喝茶。

    秦枫松了口气，重又带着林聪去了上房。

    两人才跨过门槛，就引起满屋子人注意，厅堂上方几位老人都把目光投向林聪，实是她一身军服太惹眼了。

    林聪正想着如何措辞拜寿，就听身后有人大喊“周煜特来向周山长拜寿——”

    声音尚未落下，厅堂上“哐啷”一声响，周夫子手中茶盏落地，摔得粉碎。他满眼不可置信，浑身颤抖，目光越过林聪，死死地盯着门外。

    黄夫子、殷夫子、沈夫子以及两旁端坐周家亲眷们，也都纷纷站起，满脸震惊地看向声音来处。

    林聪直觉有大事，顾不得拜寿，慌忙闪到一旁，秦枫也疑惑地随她退后。

    门外却传来吵嚷声，就听有人道：“夫子说了，一律不收外边礼。这位小哥请回吧。”

    一个清脆少年声音道：“胡说！别人礼当然不收，我家老爷礼是肯定要收。不信你进去问问。”

    周夫子侄子——私塾周举人从厅堂冲出去，站廊檐下颤声道：“收，收！请进！”

    帮忙迎客学子见周举人那副模样，忙闪身请来人进入上房。

    于是，众人就眼睁睁地注视着两个壮汉将一口紫红漆大箱子抬到厅堂中间放下，然后退出去，剩一个小厮站箱子旁边，含笑看着众人，颇有赌场等着揭盖开盘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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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下午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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