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菡却回道:“那就麻烦黎将军再听一回。放心,小女子保证,多听这一句话,不会令将军耳朵起茧子的。”
黎章明智地闭上嘴巴,以目光送她出去,这才消停下来。
顾涧看着他微笑道:“这位周姑娘天真率性,倒十分有趣。”
黎章见他目光****,想解释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转而向朱县令笑道:“大人在眉山县三年,政绩卓异。此次卸任,想是要高升了?”
朱县令谦虚地摇头道:“下官惭愧。皇上隆恩,命下官任岷州知府。”
顾涧和黎章听了,齐声恭贺。朱县令还礼不迭,面有得色。
黎章不经意地笑道:“朱县令任岷州知府,我等在边关防守,断不会再发生劫军粮的事。所以,朱县令大可放心,大人定会比前任知府张杨仕途顺畅。”
随即,不出黎章所料,他满脸感慨地说起这位前张子易知府的过往,并在顾涧的好奇询问下,说起他的近况,“两年前,皇上下旨,让他在云州东北流地——黑莽原垦荒。”
“垦荒?”顾涧听了发愣。
朱县令点头,轻声道:“皇上,已经不像原先那么坚持了,这是在给张子易起复的机会呢。还有,各州府已经撤销对张家在逃长子长女的缉捕令。”
黎章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口,好险才控制住神情,没露出异样,故意懵懂地问道:“开荒还能起复?朱县令,本将军可是听糊涂了。这些文官的弯弯绕就是多。”
顾涧沉吟了一下,道:“想是让他戴罪立功。”
黎章当然知道是这个意思。但他想要多探听些关于二叔的事,只能装傻了,因此不以为然地说道:“黑莽原,听这名字就是个凶险恶地。他再有本事,拼死一年能开出多少荒地?如何起复?”
朱县令感叹道:“当初,人人都这么想。道皇上虽然给了张子易机会,他却未必有本事翻身。谁知他带着上万流犯,两年开了近二十万亩荒地。永平十六年只收了点口粮,永平十七年平均亩产一百五十斤小麦。当朝廷等着他永平十八年来个大丰收时,他于去年底通过师弟赵耘向朝廷提出一项举措。”
听到粮食,顾涧比黎章还急,忙问道:“是何举措?”
朱县令叹道:“他请皇帝下旨:凡有愿去黑莽原垦荒的百姓,所垦荒地无需出钱购买,且免除未来五年税赋。”
顾涧张大嘴巴:“这……这如何使得?这些年边关打仗。百姓流离失所,别说荒地了,就是原本田地都无人耕种呢!”
黎章也点头。
朱县令道:“朝中大臣亦是如此说,御史又弹劾‘罪臣张杨,蛊惑圣听’。可是张子易的师弟——户部侍郎赵耘却说动了皇帝,如今圣旨已经下了。二位将军猜如何?”
“如何?”
“各地州府得到消息晚,尚未有反应,然云州本地及云州相邻的州府。那些流民甚至乡绅,都纷纷出动。往黑莽原去了。”
“啊?”
“朝中大臣便弹劾赵耘,说此举让农税流失、国库受损。赵耘便分析道,若是没这圣旨,荒原还是荒原,流民还是流民,并不能变出粮食和税收来;如今因为这道圣旨。黑莽原即将要长出无数粮食来了。”
“可这粮食又收不进国库?”顾涧指出问题症结所在。
朱县令道:“赵侍郎道,张子易所恳的二十万亩良田可是国家的,且还在不断增加之中。新开出来的荒地可以卖给那些乡绅,也照样免税。卖地所得的银两,用来买百姓手中的粮食。而五年后。所有黑莽原的田地都要交税。黑莽原,就成了富庶江南了。”
厅中忽然静了下来,半响,朱县令才幽幽道:“将军可听明白了?用免税来吸引民众,用卖地来筹集银两,筹得银两再买粮,真真好算计!这还不算,等人去多了,商贸经济也活了,照样会曾加国库收入。”
黎章一声不吭,他心中太激动,怕开口就露出异样。
张家,有望平反了!
顾涧皱眉,疑惑地问:“既然自己垦荒得来的田地无需花钱买,谁还会花冤枉钱去买那些开垦出来的田地?”
朱县令扬眉道:“当然是那些有钱人买了。开垦的荒地不用钱,可垦荒是要花费人力和时间的,与其自己找人费时费力垦荒,不如买现成的,今年就能种粮食,照样能免五年税,何乐而不为?”
顾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朱县令笑道:“为了证明给反对的朝臣看,黑莽原已经卖出了几千亩地熟地。后来皇上舍不得,下令不许再卖了,毕竟那些地今年能有大收成。”
黎章终于插上一句话:“这下那些朝臣没话说了吧?”
朱县令摇头道:“怎会没话说?不知有多少人就此事弹劾赵侍郎。可是,这个赵侍郎深得皇帝宠信,他又是极厉害的,当即痛骂这些人居心叵测,奸佞误国。”
黎章心中大恨:这些家伙是冲二叔来的。
朱县令接着道:“皇上也大怒,怒斥道,国家正内外交困,此举既可弥补眼下国库空乏,又解决了未来的财税收入,还归拢了流民,让他们不再流离失所,有地可依;尔等为了对付张子易,却弃国家危难于不顾,其心可诛!好几位大臣因此被免官,胡家就有一位。”
顾涧不住点头,抱拳向北面恭声道:“皇上英明!”
朱县令感慨道:“思及赵侍郎和张子易,下官真真惭愧。不愧是老宰相得意弟子,出手就不同凡响。”
顾涧微微一笑,问道:“听大人的意思,是极为推崇张子易了?”
朱县令就笑而不答。
黎章面色潮红,心绪难平。
两年来。他虽也花心思打听朝中的事和张家的事,然地处边关,接触人少,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今天,终于知道一些详细情形了。
二叔起复有望,加上他这边的努力。张家平反指日可待!
心思电转间,见顾涧跟朱县令谈起了粮草的交接,这不属于他的公务,便跟顾涧告了个假,说要带黎水等人去街上逛逛,晚些再回军营。
顾涧连连点头,知他们出来一趟不容易,让他只管去逛。
这次出来,黎章带了十个亲卫。出了县衙。他对钱明等人道:“我跟阿水不用人陪,你们各自去逛吧。记住,不许欺压百姓。太阳落山后在县衙门口汇集,一块回军营。”
众人答应一声,欢喜地散去了。
黎章便对黎水眨眨眼睛,小声道:“走,咱们也去逛。你想吃什么,看见了就买一些。”
黎水见大哥心情很好的样子。高兴地应道:“嗳!”
两人便漫步在这边陲小城的街道上,一边小声评论这里的建筑。“大哥瞧,这儿的房子不是石头建的,就是竹木制的,他们不用砖呢。”
黎章不住往街道两边看,小声回道:“别说这些,小心让人听见。阿水。这有家酒楼,要不要进去吃些东西?”
才走几步,就发现一栋竹木搭建的小楼,门匾上书“美味酒家”,不奢华。却带着西南民风。目光下移,望向门内,看见两个熟悉的人,正跟人说话。
黎水已经欣喜地叫了起来:“是周姑娘和冰儿。”
见周菡正跟一个中年文士瞪眼竖眉地争吵,黎章十分好奇,忙对黎水“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两人很随意地走进酒楼,在离周菡最近的一张桌边站定。
那边的谈话立即传入耳中。
这一听,他和黎水都愣住了,也忘了坐了,也忘了点菜了,连小二招呼也不理了。
“那这个张子易就一直被流放,回不来了?”
“唉!你这小哥真是异想天开,去了黑莽原那地方,还有命回来?”
“那……那张子易的师兄弟就不管他了?”
“人情薄如纸。得意时自然都去奉承,失意时谁管人死活。”
“可恶!”
周菡一掌拍在油腻腻的桌上,“啪”一声响,跟着猛甩手,疼得小嘴直咧。
扮成书童的冰儿忙埋怨道:“小……少爷,你这是干什么?”
黎章醒过神来,对黎水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到周菡面前,展颜笑道:“周姑娘,好巧。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周菡从座位上惊跳起来,冲着黎章嗔道:“黎将军,你怎么能……能叫人家姑娘呢?”
黎章瞄了那中年文士一眼,呵呵笑道:“本就是姑娘。你以为能瞒过这位先生?”
周菡忙看向那中年文士,果见他一副了然神情,微笑道:“无妨!不过是闲聊几句而已。”
这人想是见黎章和黎水一身军服,不想招惹,便随意寻了个借口,告辞离去了,丢下周菡主仆和黎章兄弟大眼对小眼。
黎章一屁股坐下,又把黎水也扯到身边坐下,方才对周菡道:“既然遇见了,就凑一桌如何?”
不等她回答,就喊小二点菜。
周菡对他们兄弟印象不错,因此并未推辞,还热心招呼黎水。
早已恭候多时的小二忙递上菜牌,黎章随意点了几个菜,将他打发了,然后打断正跟黎水说笑的周菡,问道:“周姑娘刚才打听岷州前知府张子易的事,难道跟他认识?”
黎水也好奇地望着周菡,等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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