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章解释道:“他们是普通百姓,怎会胡乱杀人?再说,你别看我们两队在这里打得热火朝天,但这眉山之中的百姓,却是靖国人和南雀人混杂。听村里的老人说,有两个村子,隔着河住着,河北村住着大靖百姓,河南村住的是南雀国人,他们通婚往来,就跟同一国人一样。”
小葱喃喃道:“若是他们村的人被征入军中,那该如何是好?”
黎章轻声道:“如何是好?该杀敌的就杀敌,该过日子的依然过自己的日子。他们才不会想那么多。”
黎水担心地问道:“那……那个郎中后来怎么又肯为你治了?”
黎章微笑道:“她就是不帮我治,有王大哥用土方子和药草帮我敷,日子久了也会好的。不过,她还是帮我开了三服药,我吃了觉得这伤就好得快了。”
他眼前浮现那个包着头巾的女子温润的眼神,淡淡地问他:“等伤好了,你还要回去杀敌?”
他当时无奈道:“我也不想回去杀敌。可是我们这种人,除非战死沙场,若是中途或者战后回家去了,那是要当逃兵处置的。你说,为什么要打仗?南雀国的人为什么要抢我们的军粮?”
那个女子神情一滞,低头一言不发地转身为他抓药去了。
兄妹几个一直聊到暮色降临,只觉得满腹说不完的话。
黎章和小葱商议,觉得还是让她化身为原来的林聪出现比较合适,不然的话,若是重新改装为其他人,武功身手不好解释,且不一定能编在第八营。
“大哥刚回来,你又要走?”黎水听了他们的计划纠结不已,巴不得三人一直在一起。
小葱道:“就是因为大哥回来了,我才要走。不然,若是让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我不过是暂时离开,过几天就会回来。那时咱们就能名正言顺地来往了。你忘了,我林聪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黎水就抿嘴笑了。
黎章虽也舍不得妹妹,却丝毫不敢大意。仔细定了一个让小葱金蝉脱壳的计划,再化身为林聪堂堂正正地回营。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黎章带黎水等人出去操练,又去巡查了各处的岗哨。在辕门守卫交接的时候,金富贵掩护黎水出了营寨。
但黎章去往校场时,身边依然站着一个黎水。
这一天也不知怎么了。黎水操练时总是心不在焉。好容易熬到晚上,她迫不及待地问黎章:“大哥,那个……会不会有事啊?”
黎章看着她眉毛一扬,嘴角一翘,轻声笑道:“那个……不会有事的。当初,那么难,她都闯过来了;眼下,无论是身手和勇气。比那时不知强了多少倍,怎会有事!过两天就回来了。”
黎水愁眉道:“我这心里急呀!我见不到她心里就不放心。”
说完,往床上一倒。将双手枕在脑后,口中默念“早些回来,早些回来”。
黎章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看着她笑。
夜幕已经降临,帐篷里一片黑暗,却充满了安宁与温馨,绝不同于以往二十人同住时的臭烘烘。
黎水忽觉身边没了声音,翻身坐起来,小声叫道:“大哥!”
黎章伸出手去,摸索到她的手,一把攥住。
看不见,却能摸得着那手上粗糙的老茧和疤痕,轻声问道:“阿水,你……可曾后悔?”
可后悔跟他一块逃出来?
若是没有逃出来,是不是就可以嫁入荣郡王府了,那样的日子,可是万人仰望的。
黎水不答这个,却哽咽道:“大哥,你可知道,我好想你!我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从昨天开始,她一直兴奋着,却没有好好地跟他说自己的惊怕和担忧,还有当初得知他落崖后的绝望。
黎章攥紧她的手,心生一种冲动,想把她搂在怀里。
真是奇怪了,以往他从不忌讳这个,背过她,抱过她,连睡觉也曾搂着她,可是眼下却瑟缩不敢动了。
以往,他是为了照顾她,保护她,每一次接触都是那么自然,并不带任何杂念;然而眼下,他想拥抱她的冲动,带着强烈的渴望,不因为任何缘故,只是渴望将少女搂在怀里,抚摸那柔软的身躯,满足这些日子对她的思念。
这渴望让他感到羞愧和不安,觉得自己实在不堪。
你不可以这样,你不能这样!
他在心里对自己怒斥。
慢慢地,他松了手,轻声道:“我也好想你。我一路回来都在想,要是那天你也出了事,我……我……”
他没说下去,因为,这是个不知后果的决定。
黎水感觉他松了自己的手,心里一酸,呐呐言道:“大哥,我那时想……想跟着你一块跳下去,被师姐的人拉住了。可是你回来了,我就……我就……”
板栗回来了,她再不会这么想了。
她是葫芦哥的媳妇儿,她和板栗哥哥都是葫芦哥的亲人,她不会、也不能有别的想法。
这就是板栗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她所思想的结果。
一旦想通,她心中就霍然开朗。
依旧对他依恋,甚至坦承心中那份深情,但不再有彷徨和愧疚,也不再犹疑不定。她大大方方地跟小时候一样,接受板栗哥哥的照顾,当他的妹妹。
黎章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地捏了下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望着沉沉的黑幕,心中默祷:
葫芦哥哥,你还活着吗?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如果,因为你的离去,让我名正言顺地拥有淼淼,我宁愿不要。
不是不喜欢,而是我们,都舍不得你!
两人相对而坐,明明心中有万千的言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们再不能。也不敢如往常般相依相偎。
黎章就问她一些习武打仗的事。
黎水便把自己剑法长进的事告诉了他,说自己杀了多少人等等。说到高兴处,就忘情起来,兴奋地问道:“大哥,我是不是跟……师姐一样厉害了?”
黎章听了有些心疼,嘴上却说道:“是。你最是聪明能干了。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认真去做,从来就没有做不好的。”
黎水欢喜极了,有些害羞地说道:“大哥总是夸我,我哪有那么能干!不过。往后我就能帮你了。”
这才是她最开心的――她终于能帮到板栗哥哥和师姐了,而不是一直由他们照顾,并拖累他们。
聊到夜深。黎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话语有些含糊不清起来,黎章便轻声道:“睡觉吧。”
黎水觉得脑袋灌满浆糊,嘴里咕哝道:“那我睡了。大哥,我睡里面……你……睡外……面。”
黎章并不应声,待她躺下睡熟后,才在地上铺开毡垫,睡了上去。
他再也不敢跟她睡一张床了。
他再也不能跟她睡一张床了。
三天后。黄脸少年林聪归营。
为了慎重起见,黎章请来了胡钧和汪魁,让他们确认这是不是林聪。
众人散坐在校场旁边的树荫底下。大说大笑,十分热闹。
汪魁看见林聪,哈哈大笑。猛然大力对他肩膀拍下去,把他拍得一个趔趄,看得黎章嘴角直咧,很想踹这家伙一脚。
“阿聪啊,你不在,我是茶饭不思、彻夜难眠啊!我对你的思念犹如那山间溪水,潺潺不绝;我对你的……”
“滚!”黎章实在听不下去了,终于踢出无影腿。
汪魁一跳闪开,哀怨地说道:“黎兄弟,我知道你受过伤害,如今心理脆弱的很,可你也不能看所有男人都不顺眼吧!我跟阿聪之间可是很纯洁的,你可不能想歪呀!”
黎章气得忍无可忍,黎水及时上前,气鼓鼓地说道:“我说汪大叔,你开玩笑也不弄点新鲜的,总是用这一手,叫人听了起一身鸡皮疙瘩,难受死了。”
胡钧不理他们,忙着问林聪失踪的事。
林聪便说他那天发现有敌人追杀黎章兄弟,他就赶去帮忙。结果,没帮上忙,自己反倒被打下山崖。顺河冲走,被山中猎户救了,一直在外养伤,伤好了才回来。
胡钧恍然大悟:“怪不得好多兄弟说停战后还见过你,也不知怎么转眼就不见了,我们又没找到你的尸体,担心了几个月。”
他转向黎章:“我说黎兄弟,你可是欠了林聪两次救命之恩了。这个恩情你打算怎么还?”
林聪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忙道:“第二次我也没帮上忙,被打下山崖都怪自己无能……”
胡钧扬手制止他道:“话不能这么说。要是你没帮他拖住那个敌人,没准被打下山崖的就是他自己了。你说是不是,黎兄弟?”
也不知为何,他现在看见黎章就牙根痒痒的,老想损他几句,是为了曾经模糊的一点柔情,还是别的?
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反正,只要一看见这个煞星,就提醒他自己曾经产生的可笑想法,让他羞愧难当。
黎章呵呵笑着挤到他跟林聪中间坐下,扬眉道:“这还用你说?”对黎水招手,“阿水过来。往后你就多了个林大哥了。你那剑使得实在不像样。现在正宗师傅回来了,你就好好地跟林兄弟学吧。”
黎水坐到林聪另一边,抱着他的胳膊,真心实意地感谢道:“林大哥,多谢你那天救了我,要不然,眼下我都重新赶去投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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