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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太太还不知两头说亲的事,被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给砸晕了。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啪”地一拍桌子,把盖在腿上的小棉毯一掀,一阵风似的就往外面冲去,边走还边捋袄袖子。
那情形,竟是腿脚利索的很,根本不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
泥鳅奶奶吓坏了,想要拉住她,一把没拽住,差点栽个跟头。
要是旁的事,还能宽容些,可是周婆子这么作践小葱,郑老太太岂能容忍?
再一想当年她们母女欺负菊花的事,真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上前就用大耳刮子抽人。
泥鳅外婆正抖擞精神,等着她出来对骂呢,她回骂的词儿都想好了。
谁知这老婆子不管不顾,上来就抽人。
她一个不留心,就被抽了一耳光。
当下气得红了眼睛,也不骂了,扑上去揪住郑老太太衣襟就厮打起来。
两人扭作一团,就在冻得冷硬的地面上翻滚,下人们也不敢上前拉。
郑老太太那身蓝底富贵团花的缎子长袄立时就沾满了灰尘,又被冷硬的地面一刮,毛躁得不成个样子,头上的金镶玉扁钗也被扯掉了。
泥鳅外婆身上也不好多少,那紫红绸袄也花了,头发也乱了,鞋子也掉了。
刘大胖子跟儿子刘三顺气晕了头,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强把二人分开,拉进屋去,又把大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又让人把院子门也关上了,挡住了一众闻风赶来瞧热闹的邻里乡亲。
可是,这事显然没完,从刘家院子里传出“咚咚”闷响。好像有人在捶桌子,因有墙壁屋顶隔着,声音沉闷,嗡嗡的,听不真切。
这更让外面的人心痒痒的,互相嘀咕询问。猜测发生了啥事,让郑婆子跟周婆子在大冬天里干架起来。
就有那耳朵尖的人,绘声绘色地将泥鳅外婆先前骂的话学了一遍。
听得众人目瞪口呆,直觉要出大事了:谁家闺女被人这样骂,那还不找人拼命?
屋里。郑老太太看着不顾亲家拉扯,还在往小葱头上泼脏水的周婆子,知道这门亲怕是做不成了。
她掸了掸身上灰尘。冷笑着坐下,闲闲地说道:“我小葱好不好,不是你骂两句就算数的。如今刘家老小都晓得要跟张家结亲,谁晓得周家这回事?你女婿晓得?还是你亲家晓得?不都是你闺女自个的主意么!刘胖子,你来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刘胖子气得眼前发黑:今儿无论如何说,这两家都得罪了,还是往死里得罪的那种。
泥鳅外婆被戳了痛处。跳脚又是一阵骂。
郑老太太站起身,指着周婆子鼻子回骂道:“你家秋儿好,那也要刘家要才成哩!没人要。还不要脸,上杆子往上贴。刘胖子,你两口子说一声。只要说不跟张家结亲,我马上就走。咱可不像人家,脸皮比城墙还厚,明明刘家没结亲的意思,还上门来骂。丢人死了!”
刘大胖子脸皮抖动:这两人骂得都不留一丝情面,最后倒霉却是刘家,左右都不是人。
见亲家还要回骂,他板脸对儿媳吼道:“拉你娘回屋去!吵出来好光彩么?”
刘三顺不顾丈母挣扎叫喊,跟媳妇把她推搡进东屋去了。
周婆子被强按坐在椅子上,对女婿“呸”了一声,恶狠狠地说道:“三顺,你就跟着外人作践你媳妇,是不是?作践我家秋儿,是不是?你今儿就跟老娘说清楚,到底跟谁结亲?”
刘三顺一肚子火,那犟脾气也上来了,红着眼睛对丈母喊道:“这事本来两下里说岔了,好好说也不是不能解开的。叫你往院子这么一站,把小葱一顿骂,我们家算是完了,泥鳅算是完了,还能跟谁结亲?跟张家的亲事不能成,娘以为我们就敢娶秋儿了?做梦!”
说完,狠狠地瞪了媳妇一眼,摔门出去了。
周婆子大怒,指着门抖手对泥鳅娘道:“这是什么话?咋就不敢娶秋儿了?张家就这么厉害,就敢仗势欺人?”
泥鳅娘满脸是泪,吞声道:“娘!你甭说了。是公公和他爹先去张家求亲的。娘今儿真的不该骂小葱,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哩?”
周婆子大怒,觉得闺女太窝囊,对着她劈头盖脑就是一顿骂,骂得泥鳅娘失声痛哭起来。
厅堂里,郑老太太不顾刘大胖子两口子拦阻,摆手道:“闹了这一出,眼下还有啥好说的?我也不敢做主了,得跟张家说说去。这事要瞒着,回头我非得被大栓两口子骂死不可。还有我女婿和闺女、我儿子,嗳哟,老婆子受不了了。”
她再不肯坐了,带着丫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外面闹成这样,东厢的泥鳅自然听见了,顿时不顾病痛,就要爬起来往外边去。
学堂里已经放年假了,锦鲤在这照顾哥哥。
小女娃虽然才十一岁,却很有眼力劲儿,她不让哥哥起来,说出去了更添乱。
泥鳅怒道:“我去跟外婆说,是我要求娶小葱的。”
锦鲤急忙冲他摆手道:“哥哥千万别这么说。回头外婆一生气,又说小葱姐姐跟你私定了终身,你这不是害得她更被人说么?”
泥鳅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妹妹,气得胸膛不住起伏。
他一个没撑住,往后仰倒在床上,震动伤处,疼得“嗳哟”一声,眉头紧蹙。
锦鲤急忙问道:“咋了,咋了?可是摔疼了?”
泥鳅不答,反而呆呆地望着床顶,伤心地问道:“为啥外婆要那么骂小葱,还骂得这么难听?她老人家往常不是和气的很么?”
听见有人这么骂小葱,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这人往死里打,随后又辩出是外婆的声音,立时如坠冰窟。
锦鲤叹了口气,苦着脸道:“这我咋晓得哩?听说他们老辈儿有些不痛快,就是你被人贩子拐了那回结下的仇。”
见哥哥难受,小女娃坐在床边发愁:闹成这样,可咋办哟!
且说张家,张老太太得知此事,一蹦三尺高,让人喊回张大栓,老两口杀气腾腾地奔周家去了。
郑氏没去,她正抚慰闺女呢!
小葱断然决定:不结这门亲了。
不但如此,连之前挑的那些人,她都一概不应承。
张家大姑娘跟她娘郑氏菊花当年一样,发下誓愿:眼下不说亲,等五年再说。
“小草,姑娘去哪了?”
郑氏一转眼不见了小葱,到处找不着,急得慌了神。
小草茫然摇头,她虽是大姑娘的丫头,可张家的姑娘少爷们却是不喜下人随身紧跟的,尤其是在自家的时候,出门还要好一些。
张家顿时乱了起来。
板栗葫芦下学后得了信儿,立即要去周家找人算账,被舅舅青木拦住了,让他们别添乱,说这事自有长辈出面。
板栗无法,忽然想起妹妹,这时候不知咋样了,便慌忙跟夫子告了假,匆匆回家来了。
听说妹妹不见了,他心里咯噔一下,问明各处都找过后,静心想了一会,对娘嘀咕了两句,然后就往祠堂去了。
进入暗室,下到幽深的地下溶洞,果然听得一阵嘤嘤哭声从前面传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团隐隐绰绰的白影儿。
小葱坐在冰冷的石块上,将头埋在双膝间,呜呜地哭着。哭声在幽暗的溶洞内回荡、缠绵,激起清空的回音,说不出的凄清忧伤。
板栗提着一只灯笼过来,先高声叫“小葱”,以免吓了她,然后才慢慢地靠近。
见妹妹坐在冷石头上哭,板栗急忙上前责备道:“你咋这么傻哩?就算躲着哭,也得找个舒坦的地方,不然把自个弄病了,白让人高兴。”
说完,就要拉她起身。
小葱却任性起来,赖坐在地上不动。
她就想撒泼放肆一回,不成么?
天天那么懂事,还不是被人糟践、被人骂,连帮人治伤都能治出一堆闲话来!
如今躲在地底下哭也不成了?
这么想着,那泪珠儿越发滚个不停,呜咽声也大了起来。
板栗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没法子,便把外面穿的袍子脱了下来,折叠着厚厚的一层,垫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抱妹妹坐了上去,自己也挨着她坐下。
听着妹妹不住抽噎,他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安慰;想要大骂泥鳅,又不干泥鳅的事;想要骂泥鳅外婆,又觉得骂这样一个乡下老婆子一点意思都没有,便是现在去打死她,妹妹这气也是受过了,只怕还会闹得更大,更招人说。
况且,提起她,妹妹听了也难受。
“不嫁了又能咋地?爱娶谁……就娶谁!”
小葱觉得光哭还发泄不够,忍不住就嘟囔出来。
泥鳅急忙点头,顺嘴就接道:“不嫁了,不嫁了。”
小葱哭道:“难不成女子一定要嫁人?我就不嫁了。我就不信了,我不嫁人照样能过得好。”
板栗张口结舌地看着妹妹——这下可麻烦了。
小葱忽然扬起泪脸对他道:“不嫁人就不能活了?娘说了,咱们家的家业,闺女也有一份的。娘说了,她名下的产业都给闺女。哼,我就是不嫁人,我自个过自个的。就算不分家产给我,我也能再挣一份回来。我谁也不靠。”